崔阿柳说她剥葡萄皮所蕴含的信息量非常复杂，当然，不是大王吃个葡萄那种。
    首先有专人剥葡萄皮意味着奶茶制作过程人工占比高，相对应的自动化程度低下，便很难达到星巴克“浓缩咖啡+奶糖比例”同等水平的标准化出品。
    目前‘不渡’在国内各地有九家店铺，怎么保证每个店铺都能把葡萄皮剥的干干净净，葡萄皮剥不干净会不会影响口感？
    其次直营店铺模式如何解决原材料供应，保证九家店铺的新鲜水果品质相同。
    “我们有自己的货仓储备茶叶、珍珠、糖类原材料；鲜奶和光明乳业签订了区域长期供应合同；新鲜水果每家店铺当地采购，基本是与水果批发市场上游的供应商合作。”崔阿柳给出的答案差强人意。
    原材料品控大差不差，供应链本质问题没解决，且又绕到成本问题。
    谢景行深入问道：“你们的人工成本占营收多少？”
    “24%，比例在未来持续优化制作工艺的情况下可以期待降低。”崔阿柳脸不红心不跳说着她自己都不信的话。
    没办法，24%的人工占比已经比肩米其林、黑珍珠一类的高档餐饮酒店了，对于一家奶茶品牌而言委实有点高。
    谢景行针对问道：“最好卖的单品是什么？”
    “霸王水果茶，草莓奶盖。”
    “营收占比多少？”
    “17.3%。”
    听到快速问答对话，沈心默默在心里感叹“妖孽”，谢景行每个问题都正中要害。
    标准化出品对一家餐饮零售品牌的重要性无需多言。
    海底捞火遍全国却迟迟没有能比划几个回合的竞争对手出现，原因就在于不是谁都能搞一套强大的仓储物流生鲜运输供应链。
    人工成本占比，海底捞的人工成本占比同样居高不下，但其核心是贩卖服务体验导致。
    ‘不渡’有十几款产品，其中霸王水果茶和草莓奶盖贡献了近20%营收，而这两款产品恰好是最耗费人工的产品。
    不真正切身经历过几个餐饮业投资项目很难绕过这個弯，上午冯烁组和齐天组一个没把连锁餐饮品牌的原材料供应当回事；另一组稍好问到了人工成本，被随口一句优化工艺流程给应付过去。
    “最后一个问题，别的店铺也是这种装修风格？”谢景行最后问道。
    提及此处崔阿柳略显自得：“是的，我们的门店装修都是我亲手设计。‘不渡’第一家门店诞生于大理，我们是一个有着传统民族基因的品牌，这契合茶叶本身所代表历史悠久的东方传统文化。”
    “很好，民族的就是世界的，新时代的民族自信必将引领时代潮流。”谢景行拔高立意强行升华。
    崔阿柳不自禁挑了下眉客气道：“的确如此，几千年的璀璨文明是我们民族自信的根基。”
    如今这年月夜店甭管电音曲子和硬件装修多烂，只要气氛组有几个白妞，门口保安放几个黑鬼，那就是高端夜店。
    连君泰这种头部券商招聘，海归学历都自动比国内学历高一档，谈民族自信什么的太遥远了……
    “希望以后你们能成为‘不渡’的忠实客户。”
    临告辞时，崔阿柳请谢景行和宋安梨各自从收银柜台旁摆放的多种成品茶叶中各选了一盒，免费相送当做伴手礼。
    …………
    结束约见谢景行二人打道回府，沈心继续留下等待第三组实习生来和崔阿柳约见。
    今天四组实习生约见完所有创始人，创始人会向四位带教导师给出反馈选择和某一组深入沟通。
    最终在后天实习生们要带着商业计划书上项目讨论会讲解介绍，由君合内部直投（pe、vc）业务的md评判考核。
    回到公司时间刚过下午三点，只有赵梦澈组和薛浩然组在，看起来兴致颇高讨论着要是约见的两位创始人都选他们，该反选哪个项目。
    “‘即合’确实蛮不错，陈总很有想法。”宋安梨喝着水果茶都不耽误耍小心机。
    赵梦澈直不楞登问道：“所以你们确定要选‘即合’了？”
    “海淘网站不好吗？”宋安梨不答反问。
    “你去找一下魔都华谊回力鞋公司的资料，主要看他们近几年的营销战略。”
    谢景行先对宋安梨使唤道，接着看向赵梦澈：“我们不选‘即合’，你们和那位陈总聊的时候只有图文社区的运营这一个重点，别被他带着跑。”
    “回力鞋和我们要看的项目有什么关联吗？”宋安梨抢先提问。
    谢景行面无表情默默看了她几秒：“顺便找一家湘湖地区名字叫‘茶颜悦色’的奶茶店资料，晚上选择创始人之前给我。”
    说完不等回应捏着车钥匙起身朝室外走去。
    “你怎么他了？”赵梦澈眨着茫然大眼睛问道。
    宋安梨不以为意笑了笑：“没什么，我们跟奶茶品牌聊的比较深入，它的创业理念比较特殊，搞得我们俩心情都有点沉重。”
    赵梦澈才不信她的说辞，入职这三天谢景行永远都是一副风轻云淡不冷不热的状态，刚才脸上都挂相了。
    宋安梨勉强维持笑脸两手绞在一起脑袋飞速转动，她好像没做错什么，那么就是下午约见创始人的过程。
    她判断不清崔阿柳能力如何，但至少表现得体没犯常见错误踩致命雷点，和陈总作对比，她也倾向选择前者。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
    宋安梨想来想去捉摸不清，干脆不想了化身小丫鬟，让我做什么我做什么，总不至于犯错吧……
    从下午三点忙碌到六点半，剩下两组人都回来了，却始终不见谢景行人影。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互相试探想要确定每组预选目标，同样约见了崔阿柳的齐天组和冯烁组看宋安梨在研究回力鞋品牌，心里顿时凉半截。
    大神不在家留下小丫鬟一个人不务正业瞎捅咕，路子太野这日子准没好儿，哥几个赶紧收拾收拾换目标吧！
    就在宋安梨表面信心满满实际已经快绷不住时，谢景行捧着几份文件袋回来。
    没给她开口讲话的机会，几位带教导师分别给各自带的实习生小组发邮件，通知大家去办公室交流。
    “你们俩做的不错，奶茶品牌和社交app都想选择你们跟进项目。”
    独立办公室里，苏禾笑若春风宣布结果，顿了顿问道：“你们怎么想？”
    宋安梨惊讶的确认道：“‘即合’的陈总选了我们？”
    “他说谢景行对vc的认知更加明确，认为和你们沟通效率更高。”苏禾语气古怪。
    宏观分析能力强可以说从小耳读目染格局出众，招股书写的明白是基本功扎实学识优秀，那么对风险投资认知明确作何解释？
    这个行当光看光学可不行，每位职业风险投资人都是从踩到大坑的过程中认清vc本质，即使沈南鹏、徐小平也不例外。
    苏禾指尖轻叩桌面，试探着继续说道：“奶茶品牌的崔总说你们市场调研做得好，是三组实习生中最了解奶茶行业的。”
    沈心跟她汇报了约见全过程，其中有些内容同样不是光做调研就能搞明白的。
    “我们选奶茶。”谢景行无意解答她的疑惑给出简洁回应。
    苏禾点点头满意地说道：“那伱们明天需要出趟远门，去云南春城实地调研奶茶品牌的配方实验室，包括他们整个创始团队。”
    宋安梨暗自叹息，当天去当天回的远程出差累死个人，明天回来还得写ppt准备后天上午的项目讨论会，又得熬夜到秃头了。
    谢景行则充满兴趣主动争取道：“我们能今晚出发吗，魔都飞春城三个小时左右。这样到地方连夜去乡下，明天能多出一上午时间看茶山，下午回春城见创始团队。”
    “嗯……这样安排合理，但是崔总那边需要协调，而且行政的同事下班了，没办法帮忙订机票。”
    苏禾委婉说道，其实主要原因是临时更改计划节目组不方便安排摄影师跟着拍摄。
    谢景行不愿轻易放弃坚持道：“机票我自己订，崔总我跟她协调。”
    “你很看好这个项目？”苏禾脸色微变语气认真。
    谢景行和她对视片刻，转移目光看向神情懵逼脸上写满震惊的宋安梨，轻声说道：“太禾有意向跟投。”
    “……行，我知道了，你们先出去吧。”苏禾坐直了身体。
    谢景行迅速划着手机屏幕：“要快，飞春城的航班很少。”
    “等这项考题结束我想我们得正式聊聊。”
    苏禾抄起电话推开椅子走到办公室门口，把玻璃门敲得“嘭嘭”响，大声招呼道：“沈心，订机票收拾东西出差。”
    空荡荡的办公区里正在喝咖啡提神的何川被吓一跳，无辜的望向沈心，后者比他更无辜，干脆利落从工位底下掏出个二十寸的行李箱和一双平底皮质小白鞋。
    “走。”谢景行拉着还处于懵逼状态的宋安梨走出办公室。
    “干嘛去？”
    “买衣服，带上让你查的资料。”
    …………
    晚十点，当日最后一班从魔都飞往云南春城的飞机上，宋安梨听着耳边翁鸣的发动机噪音，看着坐在身边下午才见过的崔阿柳，智力终于回到脑子里。
    “实在抱歉哈崔总，现在奶茶行业竞争激烈，我们哪怕早一分钟推进落实项目，就能比同行抢占一点先机。”她设身处地往回找补临时更改计划的缘由。
    崔阿柳倒是没怎么在意笑着道：“这是君泰对我们的认可，而且别忘了我也是学金融出身，风险投资这行很辛苦，全年无休24小时待机是常态，能理解。”
    “所以崔总，应该有很多投资人看过咱们‘不渡’的商业计划书了吧？”宋安梨对专业之外的人情世故技能点到了九十分。
    客舱里两个人互相切磋技能的同一时间，飞机卫生间里谢景行也在和沈心激烈切磋。
    “这是君泰的项目，必须由我主导！”
    “我现在是君泰的人，这是我的实习考核项目，不是你的。”
    “ok，就算你是君泰的人，君泰从没有实习生主导项目的先例。这是一个涉及两千万元的a轮风险投资，不是坐在办公室里写一份模拟ipo招股书，还仅仅是更新。”
    “在签订投资协议之前，商业计划书上的融资金额就是一串数字。”
    “是我主张跟进这家初创公司，直投部门把这份商业计划书当成废纸扔过来给实习生练手，现在凭什么动动嘴皮子再抢走，君泰是这样没规矩的？”
    狭窄的卫生间里，沈心背部倚着门，谢景行屁股沾在洗手台上，两个人僵持不下许久。
    砰砰砰，单薄门板被敲响，传来空姐询问声音。
    沈心无奈的呼了口气扶着太阳穴说不出话，平心而论，她不觉得‘不渡’值得投。
    直投部门的同事们也不是瞎子，要是认为有价值怎么可能甩给实习生当考核题目。
    但现在的关键点在于太禾有意向投，这就好像一坨屎红杉说这坨屎是香的，其他风投机构就得捏着鼻子凑上前猛吸两口气闻闻味……
    那可是太禾资本，谢诚的家族办公室！
    “你没看到这家公司的价值，也低估了我的智商。”
    谢景行单手把她拽到一边，捂着鼻子打开门离开卫生间。
    他要是想抢这个项目，太禾的人此刻已经抵达他们为之星夜兼程所赶赴的茶山了。
    “谢先生您好，欢迎您选乘我们南航的航班，我是本次航班主任乘务长秦艺。”
    谢景行和沈心一前一后回到座位刚坐下，便有一位空姐凑过来自我介绍，解释道：“刚刚看到您在和同事忙工作就没打扰你。是这样的，公务舱还有空位，你看需要帮您免费升级到公务舱吗？”
    “我不需要，还有几个位置，能帮她们俩升舱吗？”谢景行问道。
    他还是得单独跟沈心讲明白，为什么急着前往春城实地调研见创始团队，这关乎‘不渡’是否真的值得投资。
    空姐察言观色老道，毫不迟疑说道：“有位置的，请两位女士跟我来。”
    空乘的工作系统可以在后台查到所有旅客信息，比如以往都是坐经济舱，偶尔买一次公务舱可要不到空姐联系方式。
    南航的会员等级分为银卡、金卡、白金卡，民航局下发文件中的超级vip以及有要求特别备注的重要客户自家股东……
    某南方巨头航空公司是国内最早一批经营物流空运业务的航司，云山早年布局仓储物流业务对其进行过战略投资。
    后来老谢察觉到不对劲知道掉进坑了，连忙找上面闹了一场，强行割肉退场置换了南航的股份。
    沈心看着宋安梨美滋滋带着崔阿柳换去公务舱，情绪复杂至极。
    下午约见提及的原材料供应链问题，对于太禾压根不存在，因为它背后站着云山的整个庞大仓储物流体系。
    只要它愿意烧钱，能直接把市面上80%的奶茶品牌活活碾死。
    这就是她为什么不顾形象非要强调项目主导权的原因，这个项目君泰不值得投，对太禾而言却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