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大家都是笨蛋
    约谈由工商和商务牵头组织总计七个相关部门，规模很大但规格中规中矩，基调显然是严肃公事公办新大饿三家企业聆听教诲。
    甭管你是身价百亿的年轻富豪，还是久经生意场的老资历企业家，按照规章制度在场随便站起来一位就有资格当面指导你们的工作。
    布置成圆桌会议形式的会场里，百度居中将新大饿和美团隔开，或者说被夹在中间。
    今天议题只有一个，整改恶意竞争行为立刻结束高强度烧钱补贴，和两个月前无锡那次一模一样，新大饿三家企业全程虚心接受指导意见。
    但会不会像之前一样执行指导意见……
    “百度坚决规范良性市场竞争！”
    百度糯米总经理曾良面相老成，顶着个秃顶的额头一副憨厚老实样：“我在这里代表百度向在座各位同志和友商们保证，百度糯米将合理调整平台补贴上限，贯彻服务社会的企业精神，切实提高用户体验，支持小微商家经营环境。”
    “……”
    一番话令在场所有人侧目，今天的主要领导微微愣神低头看腕表，从早上到现在他都没怎么喝水避免上厕所，自掏腰包购买两百块钱的香蕉供同事们补充体力。
    做足长期消耗战准备，结果这才两个小时，我刚讲完稿子就结束了？
    “咳，新大饿和美团，你们有什么想法谈一谈。”
    身旁同事耳语几句，领导了解前因后果轻咳一声，随即连句客套话都懒得跟曾良说。
    差点被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唬住，名字里带个‘良’字还真以为他纯良，原来是已经烧不动钱了。
    被赤裸裸无视的曾良老脸发红，余光斜了眼坐在身侧装鹌鹑的外卖事业部负责人巩振兵，把对方看的菊花一紧不明所以两眼茫然。
    事实上在收到相关部门约谈通知时，李总便亲自下令缩减团购、外卖两个事业部市场推广费用，即烧钱补贴资金。
    但这个事原本只有几个顶级高管心里清楚，结果巩振兵鬼迷日眼的申请将外卖业务独立，李总好死不死大半夜不睡觉处理邮件。
    一时没控制住大嘴巴激情开麦做出‘打不过就不做’的变态发言抄送全体高管，公关负责人被气的直跳脚，打电话怒喷他半小时勒令撤回邮件。
    但舆论影响却撤不回，现在全国人民都知道百度本地生活服务大概率难以为继，只有巩振兵这个惹事精会想着独立当家做主的美梦。
    公司内部但凡有点脑子的高管，都知道哪怕糯米事业部原本还能坚持，这封邮件出现之后怕是也不成了。
    最起码平台上的品牌合作方们整整齐齐原地爆炸，都在准备随时收拾细软跑路。
    “大家沟通很积极，但是我看谢总和王总二位还没发过言，你们多少讲几句嘛。”
    曾良神游天外转眼过去两个小时，正在考虑要不要少吃点碳水保持身材，听见这句话精神一震。
    你们有钱烧了不起，可还要跟我坐在一起挨训，装什么大瓣蒜。
    “王总先来？”
    “谢总请。”
    “你们俩别客气，都有发言机会，既然谢总先开口了，那就谢总先讲。”领导当裁判。
    谢景行坐直身体，宋安梨不动声色点了点桌面上提前准备好的稿子，小心提醒千万别冲动。
    “开放、自由、协作、共享是互联网的伟大精神……秉持合作共赢理念，互利共赢、共存是中国互联网企业的使命……”
    他洋洋洒洒念了半页稿，略作停顿拿起瓶矿泉水润润喉咙，正准备继续讲，宋安梨捅了捅他胳膊示意可以了。
    领导不自禁笑了，欣慰且兴奋，这才是预想之中的攻坚战。
    暂且压下不予评价，淡定偏头看向王兴：“王总，你讲几句。”
    “好，那我就稍微讲几句……古语云白玉不毁，孰为珪璋，我国的移动互联网产业有着庞大的人口红利，我们需要通过一些方式打磨这块白玉……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开放的发展、合作的发展、共赢的发展……”
    高下立判，领导微微颔首，百度的稿子一看就是初级枪手写的，谢景行的稿子同样高明不到哪儿去，胜在符合他的风险投资家人设。
    王兴的稿子则高级很多，多少沾点言之有物的边。
    不过这两位大老板翻来覆去的套词里面都有狡辩成分，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国内移动互联网具备庞大的人口基数，双方烧钱是为了快速开拓本地生活服务领域的市场上限。
    压根不存在什么恶意竞争，反过来还得感谢他们提供就业岗位，带动经济增长。
    “这样吧，时间到中午了，我们吃个午饭稍作休息。”
    领导比划下手势，不等百度糯米网总经理曾良起身跑路，会议室门打开，几位办事员推着装满盒饭的小车进来。
    “因陋就简，跟你们平时的用餐环境比不了，克服一下。”
    领导丢下句话，施施然笑道：“给我来份红烧肉的，有酸奶吧，我这两天肠胃消化不太好。”
    “要熬很久，吃一点。”
    好在会议室空间够大，宋安梨离席占据一个角落，从通勤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和一瓶牛奶。谢景行无所谓摇摇头，就着重油重盐重辣的小炒肉，慢条斯理吃干净盒饭不浪费一粒粮食。
    如果今天的约谈会没点针对性，何必点名要他和王兴来参加。
    “不好意思，我临时要处理点急事，你们先继续。”
    吃完午饭休息二十分钟，领导歉意地说着离开会议室，去睡个午觉养精蓄锐。
    主持会议工作丝滑交接给在场其他同事，谈话继续伴着飘满房间的盒饭味道，空调通风好像坏了，谢景行百无聊赖的想着频频按压鼻梁。
    就这样熬过整个下午，傍晚时分前一位领导笑若和煦春风重新出现在会议室里：“实在抱歉忙的有点久，晚上我请大家吃饭，我们换个地方去食堂边吃边聊。”
    …………
    深夜十一点半，新大饿三家公司参与约谈会的几十人，几乎是在相关部门办事员一对一的盯防之下吃完晚餐连带宵夜。
    “我们旁边有单位合作的酒店环境还不错，当然不是强制的，只是离得近，明天早上你们过来方便。”领导贴心提醒。
    谢景行伸了个懒腰礼貌道谢，带领新大饿众人呼啦啦走出办公大楼。
    “你直接订票回魔都。”他一如早晨来时般平淡。
    张涛深深叹了口气：“没事，家里我都安排好了，三五天还扛得住。”
    “没必要。”谢景行不以为然。
    张涛无奈苦笑：“回公司也是眼睁睁看着员工们在基层拼命帮不上忙，反正都是煎熬，积极配合尽量争取点好印象。”
    “我父亲，他这些年很喜欢看战争历史，上个月我老婆生娃，他来看孙女跟我聊过几句。”
    谢景行环顾左右随行人员：“你们猜他跟我讲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剩者为王？”有机灵的人讨巧应声。
    宋安梨配合活跃气氛：“论持久战？”
    “都贴近几分意思，但又都不完全。”
    谢景行语气幽幽道：“我父亲原话说——就他妈你聪明？”
    张涛愕然，宋安梨眨了眨大眼睛看向间隔不远被簇拥着朝台阶下走的王兴，一时间夜色中寂静无比，只有凌乱皮鞋踩踏声泛响。
    “势均力敌的战争不存在聪明人，我们都是笨蛋。”他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站稳地面回首遥望。
    王兴轻笑出声，点了点头示意，擦肩而过带领下属乘车离去。
    笨蛋的脑子装不下很多东西，不会恐惧不会感到煎熬，蹲在厕所里吃盒饭也很香；聪明人想得多，总是患得患失灵活善变，坐在俯瞰京华烟云的高楼大厦办公室里吃盒饭也是折辱。
    所以公认的聪明人李彦宏最先事实性出局，接下来要看看，大家谁更笨一点。
    “领导，咱们这么干不太好吧？”
    “咱们怎么干了？”
    “呃，这个……这个明天盒饭餐标是不是提一档？”
    灯光明亮的办公室里，领导负手站在窗边望着两伙人消失在视野里，收回视线悠悠道：“我跑遍整个区才找到八块钱的盒饭，你说换就给我换啦？”
    下属无言以对，心说这盒饭全是地沟油，吃的好几个同事化身喷射战士，保洁阿姨都有意见了。
    何必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招数，好歹是名声响亮的企业家，罚也罚他们个堂皇正大。
    “要按照我的心意根本没必要约谈浪费口水，直接八十大板打下去让他们疼，他们才知道什么是敬畏，什么是令行禁止。”
    “对啊，那您为什么不直接这样做？”
    “你当时是怎么考进我们单位的？”
    “您当时说我眼睛亮，干活勤快。”
    “……”
    “领导，所以为什么不直接罚他们个狠的？”
    “美团和新大饿倒闭了，其他平台会比他们做的更好吗？”领导意兴阑珊，更多的理由堆满胸怀讲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