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视网这两月发行债券卖的怎么样？我们西柚可以帮忙。”
    翌日中午时分，由于是周末，黄浦江滩两岸人气正旺，远处江面传来轮船鸣笛悠悠。
    春在，与餐厅名字相同，室外餐位尚能看到繁茂绿植，不见分毫冷冽秋意。
    一身长款碎花半身裙搭配浅色真丝休闲衬衫的唐曼笑若春风：“我们不买，但可以跟你们打包做‘债券借贷’，价格非常可观。”
    “还跟从前一样，喜欢开我玩笑。”
    与之相对而坐，颇有几分渣叔气质的中年大哥，抚着指尖婚戒无奈打趣。
    唐曼直起身微微后仰抬手拢了拢长发：“那你约我出来吃饭，不要付出场费的呀？”
    “讲不过你，非常荣幸唐总应我的约。”渣叔以茶代酒像模像样端起杯子。
    唐曼抿嘴轻笑摇了摇头，两三年不联系的老同学，见面敬茶委实令人享受不起。
    渣叔如今在德邦证券做债券业务，乐视网近来两个月发行两笔总计19.3亿元债券的主要承销商，受西柚全行业搜刮‘券源’影响严重。
    尤其是四天前9.3亿这笔，已经有一家提前谈好购入乐视债券份额的基金临时反悔了，表示需要重新考虑。
    另外几个买家，瞬间发挥最朴实刚健的投资分析逻辑，他买我就买，他不买我也不买，互相搞来搞去极限拉扯。
    最终纷纷猛地一拍大腿醒悟，他妈的谢景行到底做不做空！
    “我可是被你家少帅搞惨了，乐视网董秘赵凯告诉我，贾老板跟谢少帅私人关系比较紧张，很难调和。”
    渣叔说着工作不顺，像是想请托老同学帮忙从中斡旋说和。
    “你听他们说，不排除老板之间有个人矛盾，但投资基于理性分析，西柚什么时候拿商誉开过玩笑？”
    唐曼不自禁挑了下眉毛好心提醒：“乐视支付多少承销佣金，你别被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怎么会。”
    渣叔始终挂在嘴角的谦谦淡笑僵硬几分，他只需要老同学承认西柚搞出的动静是私人恩怨，就能转头去说服几家买方。
    结果唐曼非但不上套，呃，不松口坚称是理性投资行为。还反过来提醒他小心点，别帮助乐视网欺诈发行，被监管治个‘未勤勉尽责’之罪。
    国内债券市场迄今为止，没出现过一次这么倒楣的处罚案例。
    除非最后债券违约不还，说起来股灾之后监管口人员调动频繁，明显能感觉到合规风控收紧……
    渣叔疑惑地打量面前风姿更甚从前的老同学，真情实意or阴阳怪气，到底几个意思呢？
    “乐视情况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吗，要是这样，西柚操作不符合谢总一贯的公开形象。”他继续试探。
    唐曼颇有闲情反问：“你觉得谢总是什么形象？”
    “他不太会到现在都没回复昨天贾老板在微信朋友圈的点名，这两天市场上，也没出现有关乐视经营困境的正式报道。”
    渣叔设身处地半真半假：“攻势不够凌厉，乐视上周五收盘股价只跌了2个点。”
    “你不会不想做乐视生意了吧？”唐曼不置可否又笑了起来。
    渣叔被噎个半死埋怨道：“你变化真大。”
    “彼此彼此，人处于不同的阶段，都是成长。”唐曼莫名收敛姿态认认真真说道。
    渣叔哑然沉默几秒直言：“曼曼，这个项目对我蛮重要的。”
    “我说了你可以撮合‘债券借贷’，我们价格很优厚，总有人愿意买。”
    唐曼捻起根手指沾茶水，在桌面划出一组数字，风吹即干消失不见。
    渣叔脸色紧绷陷入沉默，所谓‘债券借贷’玩法跟股票融券相同，门槛比融券更高，完全由银行、保险、金融机构组成市场进行大宗交易。
    比如德邦证券作为主承销方，把乐视债券卖给太禾，西柚先向太禾借来这笔债券卖到市场上，以后再从市场低价购入还给太禾。
    赌的就是乐视债券未来违约风险加剧，原本总计19.3亿本金外加10%利息，如果到最后乐视赖账不还钱，自然一分钱不值。
    简而言之，结合昨天传遍圈内的融券交易询价，从股票到债券西柚正追着乐视全方位做空，态度尤为坚决，唐曼给出超出寻常的利息可以作证。
    站在德邦证券立场，这会导致市场出现分歧，受谢景行影响不看好乐视的圈内机构更加不看好。
    而看好乐视的圈内机构，坚定买进乐视债券，转手借给西柚吃高额利息。
    渣叔从中撮合打包两笔交易一块找买家，应该比现在单纯卖债轻松些。
    “如果乐视卖不掉这两笔债券，缺少20亿资金周转，很可能加速出现财务问题，这样更符合你们立场吧？”他游移不定感觉有坑。
    “债券市场几万亿规模，西柚的市场分析并非金科玉律所有机构都要遵守，你不是真卖不出去，嫌麻烦而已图省事才来找我。”
    唐曼轻描淡写解释，顿了顿继续说：“我呢，看在老同学的份上，同样顺水推舟小投一手而已。”
    “曼曼，我没别的意思。”渣叔老脸一红。
    唐曼无意听他解释什么：“看跌期权你们做吗？”
    “……场外期权。”渣叔不知第几次无言以对。这属于国内做空方式之中，最具灵活性资金容量最大的玩法，省去了‘融券出借’环节。
    谢景行制定做空乐视方案大框架提到的就是这玩意，股票融券做空、债券借贷做空相较而言都算补充手法。
    三个月后无论乐视股价多少，西柚批量买进以每股10元价格卖出，谁想买现在就来签合同。
    三个月后，但凡乐视股价高于10元，西柚纯亏。如果乐视股价跌到一毛钱，西柚每股赚9.9元。
    大门敞开，想赌你就来。
    一颗里三层外三层套着无限关联交易的金融炸弹，给足了买方做多的动力。
    渣叔情不自禁吞咽吐沫，假设足够有钱，他先跟西柚签合同，约定三个月后以每股10元价格从后者手中购买2亿股乐视股票。
    然后在约定期限内，人为炒作把乐视股价拉到天上，200元每股。
    那么三个月后，西柚就得去股市用200元每股的价格接盘2亿股，反手以10元每股价格卖给他。
    净赚380亿？不，至少450亿打底。
    “曼曼，你知道的，我这几年家庭情况比较糟糕，生活牵扯太多精力，导致我没办法全身心投入工作……”渣叔突然眼神忧郁倾诉心绪。
    唐曼眉头紧皱：“我听不懂。”
    “我的意思是，你给我个建议，我该不该做乐视债券承销？”渣叔无比真诚满满情谊。
    他承认，此时此刻，他真他妈的有点小慌。
    排除法，去掉一个谢景行是傻逼的可能性，剩下的那个——他手里有能一击必杀锤死乐视的武器，能让贾跃亭原地去世，乐视直接抬进新三板的那种。
    可能是严重财务造假堪比黑天鹅的猛料，也可能是行政力量物理摧毁。
    无论哪种，渣叔都觉得奋力奔走帮乐视卖债，很容易把自己搭进去。
    “承销多少佣金？”唐曼沉吟片刻没有正面回答。
    渣叔稍稍犹豫，手指蘸水在桌面写了个3，年化3%三年期，19.3亿债券一次性支付1.7亿佣金，后续还有激励条款。
    唐曼放下筷子慢条斯理擦擦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卖军火。”
    “生活所迫，要不然20亿的债，我何必跑来麻烦你，再怎么说咱们以前。”
    渣叔话未说尽，一脸我也是男人，我也要面子的鬼样子。
    唐曼不知为什么突然一下子觉得格外厌烦，嘴角噙起温柔笑意，掺杂着些许似是而非的怀念：“以前都过去了。”
    “没错，过去式不提人要往前看，所以今天是我们新的开始。”
    “有点草率，这就是新的开始了？”
    “当然不是，我给你准备了惊喜，有鲜花有红酒都是你喜欢的。”
    渣叔内心瞬间激情澎湃，不漏痕迹掏出手机忙打字，请相熟的酒店经理帮忙准备。
    “没悟性，说了都是过去式，还提。”
    老狗玩不出新把戏，唐曼轻笑一声：“我啊，以前是太饿了，现在嫌红酒太温吞老气，威士忌喝起来更刺激爽快。”
    “嗯？”渣叔瞠目结舌傻呆呆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威士忌是烈酒呀，激情粗暴，呛喉咙。”
    唐曼宛若酒至微醺眼眸迷蒙咬着红唇起身风情万端，拍拍他肩膀：“抱歉，我家少帅有令，得去找你们大股东聊聊，好像要卖掉乐视持股呢。”
    德邦证券原是辽宁的一家小型券商，十多年前卖身复兴系迁移至魔都，这两年再度转卖兴业银行。
    而兴业旗下某只基金目前为乐视前十大股东之一，持股比例0.87%。
    望着老同学肩挎通勤包，身姿妖娆远去。
    渣叔脸色一阵青红，他还在为二十亿承销项目奔波忙碌，她却已经财色兼收。
    老牛吃嫩草，你是不饿，你家少帅肯定有点饿，没吃过什么好猪头肉。
    “查一下乐视业务主要供应商，有几家是上市企业，调整仓位规避风险。”
    确定老同学全无情真意切就是在阴阳怪气，渣叔当即给下属打电话布置工作。
    唐曼说归说，西柚不可能敞开面向全市场开放做空乐视看跌期权，目的依然是制造恐慌情绪。
    只不过效果远超融券、借债，明摆着宣布乐视死局，神仙难救。
    市场会由此联想推导出的利空首先必然是财务暴雷，供应商企业触发周五西柚发布的业务关联风险警告。
    羊群效应产生群体下跌，几乎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