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炎冥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寒凉如冰,洞察秋毫,仿佛如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玄玉此刻与之对望,莫名生出了一种就要被其吞噬的无力感。
她瞥了一眼地上的绝尘丝,看着上官炎冥,依然理直气壮的说道。
“庄主莫不是因为秋水阁主之死,今晚特来向玄玉兴师问罪的吧?纵然庄主为了她有些伤心,可也不能平白冤了人,那秋水确实是被风满楼的蒹葭所杀,其他几位阁主皆有见证。”
看着玄玉这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样子,上官炎冥嘴角掠过一丝寒意,他起身下了台阶,慢慢朝着玄玉走去,边走边道。
“绝尘丝虽然是常见普通的杀人暗器,但基本上每个人都只会用同一种花纹图案的细针,这支在秋水手心发现的,和那晚在静空寺那个巫医身上发现的…图案一模一样…”
玄玉抬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上官炎冥,故作委屈,振振有词说道。
“不过只是一枚细针罢了。庄主凭什么要这般冤枉怀疑我?再说那晚静空寺的禅房之中,有那么多的人在场,他们都在外面围着那位巫医…”
“你不是当时被绿芜刺伤昏迷了吗?又怎么会记得有那么多的人在外厅?又怎么会知道那位巫医被人围着?”
玄玉听到上官炎冥的质问,意识到刚才自己无意之中吐出来的这番话,像是掉入了他的陷阱,她突然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怎么来圆上这个谎…
上官炎冥突然用手抬起她的下巴,掐住了她透着香气的脸,带着几分威胁,盯着她,狠厉说道。
“玄玉,你是想让本庄主现在就下令,派玄雀他们去搜你的房间?还是想让本庄主亲自搜你的身?试试看,今晚在你这里,到底还能不能找到,和这枚绝尘丝图案一模一样的细针?”
玄玉看着他眼神之中透着对自己清醒的杀意狠绝,她那肆意生长的倔强不甘,即刻从心底涌入了眼眶,她看着上官炎冥,两滴清泪夺眶而出…继而疯笑着说道。
“不错,是我!是我勾结风满楼的蒹葭,和她一起,在那天晚上杀了秋水,庄主你在心痛吗?你为了那个女人在心痛吗?”
“玄玉,你真的是疯了!”
“是啊,我的庄主,我早就疯了!我早就因为你疯了!我守在你身边多年,我对你思念成疾,可你为什么总要对我视而不见?为什么总要拒绝我?为什么你就是不能喜欢我?论容貌,论武功,我哪点比不得秋水,可你宁愿要那个女人…我跟在你身边多年,我对你一心一意,我的心里只有你,我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总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你要把我赶走?为什么你总要对我如此绝情?为什么?”
面对她的质问,上官炎冥慢慢放开了她,轻轻用手背在她光滑的侧脸之上抚了一下,看着她这张沉鱼落雁凄然挂着泪痕的脸,无奈笑了,甚是凉薄。
“呵呵,对我好?你勾结蒹葭,在西越普戒寺杀害玄籍,残杀同门…你在黎州静空寺中,在我面前故意用苦肉计,拖延时间放走绿芜,又帮风满楼除掉那名巫医…你不忠不义在先,竟还敢说是对我好?我若猜的不错,你之所以要杀秋水,倒不全是因为我于她的那点私情,是因为你怕自己勾结风满楼的阴谋手段在我面前败露…”
上官炎冥轻轻放开了手,转过身去,继续说道。
“你提前半路去彩叶镇等我,在我面前哭诉秋水的惨死,故意放出风满楼在江州活动频繁的危险讯号…你跟在我身边多年,你自然很了解我,你知道我顾念九幽山庄的安危,定然会想办法改变路线尽快赶回山庄…你费尽心思不过是为了最终把我引到丹枫峡谷那条路上…你在彩叶镇让店家送给我和云主令的安神茶,里面提前下了蒹葭拿给你的毒药,是为了压制我们的内力,你算好发作的时间,好让我们在途径丹枫峡谷时,对蒹葭的围攻毫无反击之力,你是想让我和云主令都死在那丹枫峡谷…你如此背信弃义,这般蛇蝎心肠,你还敢说你对我好?”
看到上官炎冥已然识破了自己的阴谋,玄玉内心很是凄怆酸楚,她的爱而不得,她的丧心病狂…
面对上官炎冥的愤怒,她突然感到有些六神无主,她落下泪来,突然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附在他背上,哭着解释挽留说道。
“不是的,不是的…你原谅我这次,你不要生气了…我原是不想杀你的,我怎么会舍得杀你…你明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你总是不肯接受我,是你对我太绝情,是你从一开始就对我太残忍,是你伤了我的心,才把我逼到了这一步…这次好在你和主令都没有出事,你们不是已经好好的回来了吗?那蒹葭也已经死了,算是为玄籍和秋水报仇了,是不是?庄主,这次是我鬼迷心窍了,是玄玉做错了,我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上官炎冥听到她在自己身后的一通疯癫乱语,深深叹了口气,无奈闭了下眼睛,依然冷冷继续问道。
“你告诉我,秋水到底是怎么死的?”
听到上官炎冥的这句话,玄玉的心再次被深深刺痛,她感到有些愤怒生气…自己刚才对他那般苦苦挽留哀求,他都不予回应,竟还是不依不饶挂念着秋水之死的真相。
她慢慢松开了环在他腰间的手,擦了擦眼泪,脸上升起些许迁怒的怨气,她看着上官炎冥,嘴角微扬,闪过一丝不甘冷笑,质问说道。
“庄主当真要这般弃我的心意不顾,对那个女人的死,如此上心吗?她已经死了,你再也看不到她了,她从今以后只会孤单单的躺在那阴冷无比的地下,慢慢化成一堆白骨,她无法再回应你,可我还站在你面前,我到底哪一点比不得她?”
“你永远都比不上她。”
如今亲耳听到了上官炎冥对自己下达了这句判决,他的话是那么的冰冷绝情,他们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道冰封千里永不消融的长河。
玄玉看着他那对自己快要溢出眼眶的恨意无情,犹如一支支射过来的冷箭,她觉得,自己多年来满心于他的温情,那份对他的贪婪执着,瞬间完全破碎溃败。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她再也无法挽回他的心了,他是真的恨自己了,他是永远都不会再原谅自己了。
玄玉神情落寞凄凉的笑了出来,随即叹了口气,她朝着前方温暖的火炉走了过去,从他身边掠过,她的香气拂过他的鼻尖…
她伸出自己那双有些冰凉的纤纤玉手,站在火炉旁慵懒的暖着,她看着通红的火炭,轻声开口说道。
“我的庄主,你不是很想知道秋水是怎么死的吗?我当然可以告诉你,我会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你…”
五日前,江州城,晚雪酒肆。
一处角落雅间之内,窗户透着半扇缝隙,青案上一方红泥小炉正氤氲着热气,温着梅子酒,旁边还放着几盘丝毫未动的精致点心蜜饯,一把雕花长剑随意放着。
玄玉一个人坐在窗前喝着闷酒,虽清醒却也朦胧了些微薄酒气,她于高处窗边,将那青玉酒杯送至唇边,偶尔随意俯看几眼,大街上迎着大雪行迹匆匆的归客。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随着一声女人娇柔吟唱的声音,附着轻盈的脚步,携着一阵牡丹花香,从那山花屏风后面的白玉珠帘处传来…玄玉没有抬头,不屑冷笑一下,继续将杯中温酒一饮而尽。
她当然知道来人正是蒹葭。
“玄玉大人果然好雅兴,这大雪天的,怎么一个人跑来此处喝闷酒了?莫不是又被哪个不知好歹的男人给伤了心了?”
几句调侃轻柔落下,只见蒹葭一身银绣牡丹蓝衣,持着剑有些肆意嚣张的坐在了玄玉的面前。
玄玉捏着手中的酒杯,抬头看着她,笑着讥讽说道。
“我玄玉想要的男人自始至终只有那一个,何来的又呢?自是比不得你蒹葭阁主,春宵情动三千,缱绻缠绵无数,夜夜锦帐不空…”
蒹葭看着玄玉娇媚倾城一笑,轻柔摆弄着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说道。
“我蒹葭再是风流成性,终归是我自己图了快活,哪像你玄玉大人这般总为个男人惨绿愁红的,当真是好没意思。”
“蒹葭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般大摇大摆出没在江州的地界,就不怕我连夜让人把你捆了,送去庄主面前吗?你可别忘了,这南周江湖,关于你的九幽追杀令可并未撤除,现在依然有很多双眼睛,都在暗处盯着你呢。”
“是吗?那就让他们盯着吧,左右不过都是一群江湖废物,一群有眼无珠只想拿我换银钱的蠢货罢了,想我蒹葭纵横江湖多年,若没点脱身的本事,怕是早就落到他上官炎冥的手里了,哪还能今晚这般悠闲肆意和你坐在这里说话?”
“你倒是明白。”
“还有啊,我猜你玄玉大人可是不敢捆我!一旦把我送到他上官炎冥面前,怕是咱俩就要一起共赴黄泉了…上官炎冥虽然恨我这风满楼的,可若他知道,他身边出了叛徒,勾结风满楼布局残杀同门,单这一条罪过,你觉得上官炎冥会如何处置你?何况你当初与我们达成的交易,可是要让我帮你杀他那心尖上的云江月啊…”
玄玉看着蒹葭这般得意拿捏自己的模样,冷嗤一声,顺便给她盛了一杯温酒,放在她的面前。
“蒹葭阁主这是在威胁我吗?你是威胁不了我的,只要你踏进了江州地界,我只要不想让你活着离开,你就必须要死在这里!到时我只需将你的尸身送到上官炎冥的面前,他许还会对我玄玉回心转意…”
“啧啧…可当真是个狠毒的女人!不过我蒹葭倒是非常欣赏玄玉大人呢!”
蒹葭笑着伸出手打算抚下玄玉那张美丽动人的脸…玄玉带着几分清醒醉意,直直盯着她,冷冷说道。
“蒹葭,你可真够疯的!”
“玄玉大人,你可真够傻的!他上官炎冥再好,心不在你这,总也是徒劳无用!与其你等着看他的脸色,倒还不如寻个合适的时机,自己直接做了那九幽山庄的庄主算了,到时你想要什么样的男人得不到!”
“你懂什么!在我玄玉看来,这世间不会有比他更好的男人了!”
“哎,真是痴啊!”
蒹葭轻叹了口气,仔细思索了下,继续怂恿挑拨说道。
“玄玉,你早该明白,只要有云江月这个女人横在你们之间,他上官炎冥便永远都看不到你,你也永远都得不到他的心。不过话说回来,若他上官炎冥是个风流成性的,你许还有希望,可他偏偏也是个情种,即使云江月死了,你以为他就会选择你吗?若他真的对你有心,哪怕有一丝情意,他便不会这般无情让你回江州了,我看你这样一直痴心等下去,怕是等一辈子都没戏。这人生苦短,我看倒不如及时行乐,你说呢?”
玄玉似乎被她的这番话给刺激到了,她抬头带着些许杀意,看着蒹葭,斥道。
“蒹葭,你到底想说什么?”
蒹葭笑着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红色瓷瓶放在了玄玉的面前。
“这是从西域制毒高手那里寻来的稀世毒药,无色无味,很难察觉…这没武功的人服下它会当场毙命,有武功的人一旦碰到它,便会用自己的内力来对抗消解它的毒性,然后就会失去内力的…我们已经打探到,上官炎冥和云江月要回江州,你只需这几日想办法将这药提前下到他们的茶水饭食里,然后让他们十二个时辰之内经过丹枫峡谷,到时剩下的事,我自有胜算…”
“蒹葭,你果然好大的胆子,你这是要我帮你在丹枫峡谷伏杀他们?”
“哎,玄玉大人,我这可是在帮你呢。我答应你,到时我只杀云江月,上官炎冥我给你送来就是,他只要失去了内力,到时你是留他还是杀他,还不是任你摆布了…要我说,一个心不在你这的男人,留着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我们风满楼扶你取而代之呢!等你玄玉大人做了九幽山庄的庄主,那以后这南周江湖…”
“怕是以后南周江湖,九幽山庄只会成为你们风满楼的傀儡了…”
“怎么能是傀儡呢?我们这叫合作!再说,我们南乔公主可是很欣赏玄玉大人的!之前可还想着让我劝你加入风满楼呢。”
“痴人说梦!你以为我玄玉会和你们这帮北荣余孽在一个屋檐下吗?你也就别拿这些哄孩子的话在我面前唆摆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南乔公主她在想什么?你们之所以想行此毒招,不过还是因为前些时日平阳商会被毁,黎州地盘被抢,以此彻底恨透了九幽山庄,恨不得击垮我们罢了…”
“呵呵,我们这北荣余孽也好,你们南周子民也罢,终不过得是那活着的人说了算,死人可都是从来不作数的!玄玉大人素来最识时务,如今有个机会,可以不让你的手沾血,便能除去她云江月,还可以彻底伤了上官炎冥的心神,如此这也算是我们风满楼帮你实现心愿了不是?难道大人不觉得这个提议很值得好好考虑下吗?”
正当玄玉凝神思索之时,突然门外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传来,随即快速往楼下走去了…玄玉蒹葭闻之大惊,想到刚才恐是有人偷听,急忙打开了房门,拿剑追了出去…
待她们追了出去,只远远看见长街上一个黑衣斗篷的匆忙身影快速骑马离开了。
玄玉深感情况不妙,同蒹葭急忙说道。
“我们刚才的话怕是被九幽山庄的人偷听了,一旦传到上官炎冥的耳朵里,我的下场你应该很清楚,你刚才的提议我可以考虑,但是眼下你必须要帮我除掉这个偷听的人!”
“放心吧,玄玉大人,他跑不远的!”
很快她们俩在距离九幽山庄十里之远的一处河边追到了偷听之人,大雪纷纷扬扬,玄玉才发现原来是秋水一直在跟踪自己。
玄玉看着面前身穿黑衣斗篷的秋水,肩上落了不少雪,笑了笑,客气说道。
“原来是秋水阁主啊!这大雪纷纷的,你莫不是刚才也凑巧去那酒肆喝了一杯?”
“玄玉,你少在这惺惺作态!你竟敢勾结风满楼背叛九幽山庄,害死了玄籍大人,你这般狠毒心肠,还想密谋伏杀庄主主令…若是庄主知道了,你的下场会如何?”
“呵呵…你果然都偷听到了!反正今天我也没打算让你再活着回到九幽山庄!”
“你想杀我?”
“秋水,我是不得不杀你!否则一旦让你跑去了庄主那里,死的人就是我了!”
“你以为你杀了我,庄主他就查不出来你是叛徒了吗?庄主他那么聪明,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玄玉,若你现在能迷途知返,庄主他许还会念着黑水五玄的旧情,宽宥你一二,你这些年跟随庄主出生入死,当真要勾结风满楼如此背叛他吗?真的要让他对你彻底寒心吗?”
一旁的蒹葭看着秋水与玄玉在这雪夜对峙着,她感觉玄玉面对秋水的这番质问,之前那份要杀她的坚决突然弱了几分…
蒹葭自然是希望玄玉可以杀了秋水,如此便可坚定她与自己合作伏杀的决心。
她看到秋水言语之间皆是对上官炎冥的维护忠心,隐约觉察到了什么,突然心生一计,打算继续挑拨起玄玉的醋意杀心。
“秋水阁主这般忠心护着上官庄主,如今还替他主动监视起了玄玉大人…莫不是你早跟了他…已经是他的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