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对错这种事情是无法说明白的,哪怕你知道事件的全貌也无法去评判。
界限分明的黑与白,这种情况才是小概率事件。
就比如曾经的许言和那位未知神明之间的纠缠。
谁对谁错,谁付出得更多,谁爱得更深,谁又更为悲伤。
这又要如何能算得明白,说得清楚。
所以许言才会感到好奇,到底曾经的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才会让一位神明如此执迷不悟。
而什么都不知道,并且还如此冷漠、如此糟糕、如此自私自利,只想着追求死亡而从不会顾及别人心情的自己,又凭什么能够得到他那句“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会爱你。”呢?
或许在所有人看来,他就是他,哪怕没有曾经的记忆,那也是他,始终都是他。
但在他自己看来自己和曾经的自己几乎算不上是同一个人。
就像每个世界的那些个他,每一个人都有着不同的意志,不同的爱好,不同的追求。
因为他无法确定,如今这样的自己如果成为他们,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是否会做出如他们一样伟大的选择。
他表演的时候可以代入他们做出选择,构造出符合人设的结局,但属于他自己的内心却从始至终都毫无波澜。
每当对上那一双双盛满炽热情感的眸子时,就越发衬托得他内心一片荒芜。
还记得最初的时候,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就连如何开口说话都不会,只是茫然地,心绪毫无波澜地站在乐园的任务大厅。
从那时起,他的内心便一直空旷至今,不想装也始终装不进任何东西。
就连喜悦、愤怒、哀伤这些并非爱的情感好像都随着爱的破碎而变得无比寡淡,唯独剩下的便是对死亡的渴望。
就像是一个没有味觉的人忽然尝到了第一口甜味,哪怕这腥甜来自于鲜血,他也照样会甘之如饴。
而他的死亡好像给很多人带来了痛苦,但同时也救下了很多人......所以他错了吗?
同理,那位神明选择了拯救自己的世界,选择拯救了那亿万万人的家园,祂错了吗?
或许所有人都只是选择了自己的道路,然后走向道路尽头的结局,仅此而已。
而那或好或坏的结局,大概就是他们所支付的代价吧。
所以他此刻思绪混乱得像是一团乱麻,便是在为曾经的他所做出的选择而付出的代价吧。
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思考什么,就只是在混乱地思考着。
于是当许言这次醒来时,他眼中的茫然不是演的,困惑也不是演,空洞的内心也不是演的。
他还沉浸在那些混乱的思绪之中,尚未回神。
而后他便感受到了一个温暖的拥抱。
这个拥抱是克制而轻柔的,不带有任何强烈的占有欲。
他缓缓抬起手,回抱住了怀中人的腰肢,没有表演,没有人设,只是一言不发。
乐园的第三席执行官许言,又何尝不是他所演绎的一个人设呢。
此时此刻这个失去表情与言语,一心等待着死亡的躯壳,才是最为真实的他。
“阿言。”
终于空出手能够勉强将视线投注过来的神明轻唤着,那双漆黑点银的眸子隐约映照出一个有着一头银色长发的白色身影。
那是一个样貌俊美清冷的青年,他有着一双无法用言语形容其美的银蓝色双眸,只是这双眸子却毫无光泽,死寂而空洞。
而他的心脏处有着一个骇人的空洞,其中只有三分之一的心脏在跳动,而另外三分之二却由一条条纤细而脆弱的线条编织而成,每一次跳动仿佛都在崩塌的边缘。
那是许言灵魂的模样。
“这个世界的他们对你造成困扰了吗?”神明柔声细语地问。
人类无法拥有的完美脸颊与怀中人的脸颊轻轻相贴,如玉如竹的修长手指插入他的发间,动作轻柔缓慢地梳理着那一头有着冰蓝发尾的银色长发。
抱住他的是谁?是谁在跟他说话?自己又是谁…?
青年不知为何他会在这里醒来,他眉头紧紧地蹙着,记忆就像是被搅和成一团的浆糊,模糊又浑浊。
“没关系,别害怕,我一直都在,我从未离开过你,从未。”
神明每次见到青年的灵魂都会心痛到难以忍受,明明祂早已不用呼吸,但却总是会在这时感受到久违的窒息感。
都怪祂当时太弱了,如果祂听话些,不仗着阿言的宠溺总是偷懒耍滑,他的阿言又如何会被逼成这样。
亲手挖出三分之二的心才将对祂所有的爱都剥离…这可是灵魂啊,不知该有多痛…
而祂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就连闭上双眼都做不到。
“你是……虞……”
随着这个字的发音落下,青年忽然双眼发红,推开拥抱着自己的神明,伸手就朝着自己残缺的心脏抓去。
构建着心脏的纤细线条被他抓得变了形,一滴滴猩红的血珠从线条中渗出悬挂其上,像是一颗颗圆润的珠果,而后被撕扯的力度崩飞,碎裂在地面。
神明立刻冲上前,将青年被鲜血沾满的手紧紧握住,不让他再继续撕扯自己的心脏。
崇高而伟大的神明此刻却像一个普通人类一样惊慌失措,声线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阿言,不要再这样了,不需要再这样了…”
“可是…你不该是这样的…”
青年的眸子不知何时有了一些神采,他费劲地用沙哑的声音缓慢地说着,“你本就…不该…爱我,是我…害了你。”
神明焦急地摇头,祂将青年拥在怀中,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又一个的轻吻,想要借此来表达自己的爱意。
“不是的,是你救了我,是你陪伴我成长,是你守护了我万年,因为有你在我才能是我,而不是祂的养料。”
“阿言,我爱你,只爱你。”
始终同步着所有碎片记忆和感受的神明绝不会让爱人胡思乱想,祂会用最直白的语言对爱人述说自己的爱意。
如果爱人感受不到,那就继续说,一遍又一遍,祂愿意永远说下去。
哪怕爱人感受到了,他也会继续,祂想要一直说下去。
……
许言醒了。
焦急等待的三人第一时间就围了过去,视野被三张担忧的脸挤满,令许言有些许发懵。
而后心脏和大脑同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许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地忍耐住了,甚至还对三人露出了一个有些尴尬的温和笑容。
“我这是怎么了?”许言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喑哑。
泽长松了口气。
他和南则配合着为许言抵抗塔诺夫咒印的影响后,许言便陷入了半昏迷状态,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也就是此刻。
许言一边安抚着三人说自己没事,一边在脑海中查看着忽然多出来的一段记忆。
原来祂来过了啊。
曾经的自己可真狠啊,原来心脏是自己撕的。
单走一个六。
许言婉拒了三人帮忙的意图,将他们赶出房间后才松了口气,坐在床边忍着‘另一个自己’搞出来的伤痛。
他一向如此,假的伤痛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表演,因为那是假的,对他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但若伤痛是真的,那他就装作若无其事,绝不会将自己的虚弱暴露在他人面前。
再者,疼痛对他而言确实不算什么,只要不会晕过去就都可以面不改色地忍过去。
片刻后他就在937的帮助下将伤势稳定了下来。
937解决了心理阴影之后也回忆起来曾经的许多能力,比以前更有用了。
‘大人,不然我丢一个辅助治疗虫过去?’
许言看了一眼937手里拿着的那只蝴蝶,恍惚了一下。
‘丢过来吧,要蓝色的。’
‘好嘞。’
937开心地应下,手中的蝴蝶便被他瞬间分解重组,一只华丽漂亮的冰血夜蝶出现在了他的手心。
‘喜欢这样子的?’937坏笑着问。
许言斜了他一眼,这玩意儿恢复了之后好像越来越皮了,但聪明了许多。
’嗯。‘
于是一只漂亮精美的机械蝴蝶便出现在了许言的肩头,和那只曾经总会停在他额头帮助他睡眠的蓝色蝴蝶一模一样。
许言抬手触碰了一下它的触须,无奈地轻笑。
他也有些搞不懂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
这次争夺神位之战的消息短短三天的时间就传遍了整个斯拉夫,相信其他国家的情况也是如此,毕竟一旦有一个国家的王成为神明,那就代表着在这个世界绝对的统治权,届时其他国家不选择臣服就只能选择灭亡。
于是这关乎所有人利益的战争便受到了全世界的瞩目,他们期许着自己的国家能够获得胜利,期许自己的国家能够拥有一位真正的神明。
斯拉夫的王为泽和许言举办了一场饯行的晚宴,几乎所有的王子公主和贵族都到了场,平日里肃穆威严的王庭中人们来来往往,难得有了几分热闹。
王特地下了令,今日在王庭中不用恪守王庭的一些规矩,可以在规定区域内自由行走游玩。
于是当泽带着许言到场时,便看见几个贵族家的熊孩子正撒欢似地乱跑,差点就撞到了他。
但当许言的身影出现的瞬间,这些熊孩子立刻像是见到了猫的老鼠,转头就跑回了各自家长的身后,头都不敢冒一下。
泽虽贵为王储,但是他对孩子向来十分包容,脾气也温和,所以真的招孩子喜欢,那几个熊孩子也确实是朝着泽过来的,因为泽的身边没有跟着某位会将他们夹在腋下打屁股捂嘴的女骑士。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一次跟在泽身后的是比女魔头更为恐怖的黑色恶魔,他们的父亲母亲可是特地嘱咐过他们的,看见一身漆黑的恶魔必须远离他,不然就会被他抓起来吃掉!
是三四岁的孩子最害怕的恐吓方式。
而即便是来参加宴会也全副武装的许言在小孩子们看来确实有些狰狞了些。
一身黑红的轻铠覆盖住前胸、后背、右臂还有双肩,轻铠的造型与他腰间的横刀配套,锋锐而带着煞气,黑红的骑士服也和其他骑士的不同,采取了不对称的设计,衣摆左长右短,红色的魔法暗纹呼吸一般一明一暗地交错,就连印在胸膛处的斯拉夫国徽都好像因着那血红的颜色而透着戾气和不祥。
尤其是泽特地为许言挑选的魔法披风,外黑内红的披风下摆并不是布料的材质,而是虚虚实实的黑红色雾气,随着他走动的动作飘散在身后......
整个人像是从地狱走出的自带黑气特效的大魔王。
但这个人那被黑色绸缎遮住双眼的脸又偏偏透着属于正统骑士的正气和威严,给人一种十恶不赦的恶魔被训诫得乖顺听话的错觉,能够轻而易举地勾起上位者的征服欲,想要让这把刀成为自己的武器,让他乖乖在自己的面前低下桀骜的头颅。
许言在人们看来就是桀骜又高冷的,不管他们用什么样的目光、什么样的言语,去刺激他、伤害他,他永远只会表情平静而清冷地从他们面前走过,连眼神都不会施舍一瞬。
他的目光只会追随他们的王,还有那位优秀卓绝的王储,而他们于他而言与被他踩在脚下的尘土别无二致。
虽说是宴会,但几乎所有身负守护之责的骑士们都依旧穿着自己的戎装,他们并未参与到宴会的欢乐,或是跟随在守护之人的身后,或是停留于边缘站立。
而许言便属于前者。
身后传来盔甲摩擦的碰撞声,是许言就在他身后的声音。
泽嘴角的笑容真切了几分,尤其是目光与蹲在他肩膀上的小奶猫对视时。
小奶猫的尾巴都炸成了松鼠尾巴的形状。
至于第四个主角唐谪,为了不被塔诺夫注意到,他装成了普通的骑士,此刻正留守在宴会区域外负责警戒。
唐谪的首要任务列表又多了一条:学习变化成动植物的能力。
许言给予他的法则是可是自由,这意味着只要他想,就几乎没有不能做到的事。
但这并不是没有前提的,那就是要在他拥有的法则强度之内。
他获得的‘自由’还远达不到真正‘自由’的程度,但比起芸芸众生他已是何其幸运。
至少,他能够做到再见到许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