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克萨哈已看到了那顶火星飞溅的大鼎。
周围的呼喝声依然闹个不停,小雪飘落的空中,他偶然看到了一根发丝闪动在眼前。
目光一顿间,他将头发握住,然后看见了在大鼎下残留的脚步印子。
“别动!都他娘别过来!”
他忽然大喝一声,俯下身,用手量着脚印。
“不对...这脚太小了,不像男子的.......”
如此喃喃一句,才将注意力放到其他两个印子上,然后脱下自己的靴子,在一旁印了下去。
仔细观察过后,他已是在心中有了思量,渐渐觉得事情变得迷离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帮他们呢.......”
“大人?”
“别他娘叫我大人,丢份!”
苏克萨哈起身将靴子穿好,指着手下侍卫又骂起来道:“那些细作适才就在这停留过,脚印都没化开,你等还捉不到人,老子没你们这么无能的手下!”
“不是...属下已发令信让人前后包夹,谁知竟还落了空,这些人是长了翅膀不成.......”
“老子不是已经说过了,那些细作不识路,所以才会让陈掖臣带路,就这般而言,必是有人帮了他们。”
“谁?”
苏克萨哈搓着手中的发丝,道:“想必是郡主了。”
“可...可.......”
“没理由?”
“是,属下不明白为何,敢问大人.......”
“老子也不明白!你能知道还会待在这让老子指挥了?”
苏克萨哈心中愈发烦了,只觉这事儿就跟安排好了一样,一步步的从午门在闹大…而自己的脑袋也似乎在一步步从脖子上掉下来……
“这是逼着老子玩命啊……”
他再次抬眼扫过从中左门到后左门的宫道范围,都包围了他们的人,对方即使有郡主带路,也没道理跑了........
偶然一瞬,他看向了一旁矗立的中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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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极殿与皇极殿是前朝上朝的地方,以前明廷是在皇极殿奏对,然后在中极殿开小会...现在不常用,因为阿玛都在前面的皇极殿听政,小福临没机会开朝会,有的话都在乾清宫那边.......”
空旷殿宇中珍宝陈列,而东莪背手走着,时不时回头看。
“所以这边晚上没人,有次我进来游玩,就是从我们刚进来的那扇门走掉的...呃,你没听我说话?”
祁京当然没空听她说话,正抬眼打量着中极殿的各处,似乎与前世的记忆重合了许多,但还是有很大的变动,诸如他们所进来的那扇门,在记忆中是没有的。
韩文广却是一脸心旷神怡的看着这极致华丽的装饰,不时低下头,想着这里曾是大明的首都行所.......
“出了这里,是那处地方?”
听见他接话,东莪不由又絮絮叨叨说起来。
“中右门呀,这边都是对称的,一个中左门对一个中右门,我们是从中间穿过来的,那也就是到了中右门与后右门的中间...而那边也是有扇门可以通往西宫,你看吧,我才说那侍卫骗你们.......”
祁京已将目光收回,转而听起外面的声响,随口道:“你也未必不是在骗我们。”
“哼...本郡主犯得着吗?”
“不是都说了,有人在背后指使他,你们进宫估计也是被猜到了...只是幸好碰见了本郡主.......”
祁京张了张口,将想说“依你如今的身份,没有理由这么帮我们...后果很严重.......”的话压了下去。
总之,照现在的境地来看,这小格格确是带他们从中左门逃走了,相比于陈掖臣,倒是有信誉,就且先看着再说。
“嗯,我信你,带路吧。”
这话轻飘飘的,彷佛是要终结话题,但东莪还是听出了里面的不信任。
搞得自己这般进宫就是为给他带路的一样.......
她微微一跺脚,有些生气的看向祁京那张平静的脸,却发现了上面的红晕。
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只见祁京一皱眉,忽然道:“闭嘴,走。”
东莪愣神间,祁京的脚步声响起,但也仅仅是一瞬之后,外面也有声音传来,似在身后。
“他娘的!这里果然没人守!”
“还等什么?快进去!”
“可这里是.......”
“老子说了!拿到细作后都是小事!”
“是...追!”
“嗒嗒嗒.......”
东莪听出了这是苏克萨哈的声音,心中陡然冒出什么,但随即便压了下去,由着祁京拉着她的手向中极殿外奔去。
双方脚步声皆在中极殿响动而开,祁京因身后拉着人,身形落后在了韩文广后边,匆忙间,韩文广转眼看去,已是觉得他的脚步虚浮起来.......
三人跌跌撞撞的穿出中极殿,转头便涌进了下方中右门还在骚动救火的人群.......
一阵过后,也有诸多御前侍卫自中极殿而出,向着他们追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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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渐渐有微光亮起,一声悠长的钟声回荡在清宫之中,正是四更时分。
中右门血红的宫墙之下,伊尔登一抬眼,见宣治门已成一片废墟。
目光停留了许久,他再度理了理袖子,负手看向图赖。
“还捉不到?”
“还需要些时间。”图赖道:“他们并不好拿...就是有这般本事,斗宪才会让陈.......”
“陈掖臣死了。”伊尔登淡淡道:“在隆宗门。”
图赖神色瞬间凝重,道:“怎么回事?谁杀的?”
“我杀的。”
“.......”
“为何要着急动手?”图赖听完过程,脸色变得愈发难看,喃喃道:“太着急了...岂不知陈名夏起复后必会清查此事,陈掖臣再笨,他老子可不笨.......”
“我知道,但他必须死。”伊尔登道:“还有范文程让你进宫捉的那些明廷细作,也必须死,此事,不可留下任何一点痕迹。”
图赖转头看了一眼宣治门,道:“火都已放了,没了痕迹,你朝会还如何说?”
“不是我要如何说,是要看你等怎么做,到时,自会有说法。”伊尔登淡淡道:“陛下让我与你们接洽,且顶住压力把索尼从盛京放过来,你等却与几个明廷的细作在城中闹了这么久,满城风雨,大清之朝事岂还需看这些南边的软骨头?”
“不是说了是奇招吗?”
图赖反问一句,道:“不然要怎么办?多尔衮走后是把北方搬空了,期间也可由陛下与吾等能暂时出来说话,可等他回来呢?内阁取缔这么大的事,宁完我,刚林,祁充格,冯铨皆是他的亲信,岂能这般容易答应?”
“而你要吾等从内阁大学士这几人先下手然后再推到内阁,可他们谁不是老狐狸,老子也不说多的.......”
伊尔登冷冷看了他一眼。
“好好...我...我图赖.......”
“也不说多的,你光看其中还是排内阁末端的陈名夏是何举动就且知晓了。
自多尔衮出征后整日紧闭府门不出,就是出去也只在文渊阁和着宁完我刚林几个能保住他的...…
不是那日范宪斗从御前侍卫查起,然后再联络到了你,谁知道陈名夏已经谨慎到了让陈掖臣去清除他在前朝的污点...
就这样怂到极致的招,真被他做成了,谁还能拿他有办法...”
伊尔登道:“但范文程也不是已经知晓此事,且还用了陈掖臣在做事?
就如此而言,老夫认为你等让他去牵引什么细作...是蠢招。反而去牵引陈明夏会更快,陈名夏既出事,老夫也有把握将事情连到内阁上。”
“所以多尔衮出征前不是把他软禁了?”
图赖道:“他既被圈禁,还能做出何事来?就是有污点,也算是前朝那点芝麻大的小事...如今大清朝的文官,十个里面有九个是明廷过来的……
你我皆知这并不是多尔衮在怀疑陈名夏,而是在保护他。”
说到这,图赖又小声说了句,“又不是陈掖臣那种软弱之人,且看到自家老小被饿了几顿就心软了,以为我们真能动他们.......”
“所以呢?!”伊尔登忽然大喝了一声。
“你们就把那些细作引进来了?事情若是在把握中,火烧宣治门或是烧了午门也罢,老夫都能忍,也不会着急杀了陈掖臣,可就是脱钩了,你把陛下与皇城的安危置于何地?!”
“不是...你小声些,别让人听到...都事先说好要.......”
“够了!”
“老夫只问你,人到底在哪?!”
再次看了一眼前方一片狼藉的宣治门,伊尔登的火气涌上心头,喝道:“如果范文程让你做的事仅是如此...纵容放细作烧了自家的宫门,那内阁取缔不取缔也不重要了,老夫定要先将这些南边贼子抽筋扒皮.......”
图赖微微看了他一眼,心说他为栽赃宁完我连自己儿子都杀了,心狠至此,放几个细作烧了宫门又算什么。
不过他也很快从伊尔登的话中听出了另一个意思。
他之所以心心念念此事,如今已是在害怕内阁取缔后,范文程与自己这一系的人上台会成为另一个多尔衮,毕竟似乎都目无王法的........
不等他解释什么,伊尔登已冷冷道:“老夫已请了圣旨,今日五更便召开朝会,如若让细作在宫中出了差错,老夫会连你们一起连坐下去。”
图赖一愣,暗骂他背信弃义。
伊尔登的意思很简单,他杀陈掖臣就是希望在一切事定之前,把所有能影响到的变数全部抹除了。
图赖知道这是在逼迫他,但他不得不受着。
这事儿他们都有参与,他能想到伊尔登所说的连坐有很大概率是在朝会自爆出此事,以此逼他们尽快把事情做绝……
这些,无外乎是站在皇上那边想的…
毕竟这老头如索尼一般都是皇帝的铁杆心腹,为了心中的皇权,他甚至可以颠倒是非的杀陈掖臣然后嫁祸于细作……
可这也太偏激了,到时如果自爆出来,谁都得不到好处,反而会让回来的多尔衮捡了便宜……
再看如今的情况,陈掖臣已死,细作人都跑没影了,他又有什么办法?
“所以,你还有两个时辰,拿不到,也莫怪老夫……”
“是…我必先在朝会之前捉到他们……”
“嗯,御前侍卫你随便指使,记住,老夫只要结果。”
“是…”
图赖应和着,脸上却再无宣治门起火时的隔岸观火之色。
细作脱钩,已是让他一时间深感压力愈大,油然感触起了鄂硕那时的处境...听说现在人还昏着.......
伊尔登迈步向着中右门后走去,图赖知他是去准备朝会了,时间紧迫,他与伊尔登也都是在被逼着走。
“从哪搜起呢?”
图赖心中想了又想,决定先朝着宣治门开始,那些细作可能还会藏身在此……
“娘的,到最后还是落到老子头上了,逼着玩命……”
他自语着走到中右门前,与几名御前侍卫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