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沼的穹顶之上,三十六重天的暴雨仍未停歇。
硕大的雨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地面,碎成一圈波纹,还未来得及荡开,便又被狠狠砸碎。
紫电巨雷轰隆一声,劈开寂静。
浑身湿透的两人在厚重雨帘之中对望。
绿衣少女跪坐在地上,浑身湿透,浑身剧烈颤抖,急促喘息着望着乌发少年。
少年紧握着剑,剑尖所指,少女狼狈地弓起身体。
乌黑的眸子中,不可置信的情绪汇聚成深河,盘旋着将她淹没。
雨滴自冒着寒光的剑刃汇聚向剑尖,悄然坠下。随着破碎的还有,少女敏感脆弱的心。
“我……”
箬柳低头,借着地上水面,看见了自己赤红的眼眸以及嘴角残留着的邪祟黑气。
刚刚千钧一发之际,邪祟只差分毫便可咬断少年的脖子。
她不知为何,大脑宕机了一般,居然猛地伸手将邪祟死死掐住。
如同恶鬼扑食一般,她飞快把邪祟扑了出去,入魔了一般硬生生将邪祟掐死在了手中。
然后当着少年的面,她将邪祟——
一口口吞吃入腹。
“不是我,你不要怕……我……我不吃,我不吃……”
少女手足无措地去遮挡自己狼狈的脸色,不敢用那双赤红的眸子去看少年,眼泪无助地从猩红的眼眶之中坠下。
为何偏偏是这种时候。
邪祟无形体,世上只有妖才能触碰到邪祟。
妖生红瞳。
她是妖,是世间唾弃的妖。
况纪渊湿透的黑发贴在脸侧,眼眸中的赤瞳少女皆是无措和迷茫,无助地想要遮挡住自己的眼眸。
在发觉根本不能遮挡半分之后,她甚至弯起手指想要把那双赤红的眼眸硬生生抠出来。手指在脸上留下抓痕,箬柳崩溃地号啕大哭。
哭声被淹没在滂沱大雨之中。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这种狼狈的模样,最不堪的身份!
为什么!
“走开,我不要!我不要这双眼睛!走开!!”箬柳狠狠揉着眼睛,单薄肩膀在雨中微微颤抖。
她刚刚吃了邪祟。
那她和邪祟又有什么区别?都是被三界敌视的存在。
“箬柳……”
况纪渊嗓子极端的酸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却哐当一声丢了剑,极缓极缓的艰难上前一步,想要触碰赤瞳的箬柳。
箬柳似受惊的兔子,飞快爬起身。
“别过来!”
少女失声尖叫,与此同时,另外一处更有尖叫响起。
“师兄,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来了!
惊雷又一次炸响,况纪渊飞快上前,将少女的面庞按在自己怀中,遮挡了她的面容。
少女埋头在他胸膛颤抖,泪水比雨水滚烫。
“这里无事!你先退下!”
来人被况纪渊凶狠的语气吓得生生止住了步伐,在伞下担忧地望着背对着他的况纪渊。
“我看雷云在此聚集,心中担忧便过来看看,师兄你没有受伤吧?”
小弟子担忧询问。
少年背脊僵硬,却不肯回头。声音隔着雨珠破碎,稳稳当当传入小弟子耳中:“我无事,雨势凶险,雷云已退,你先回去。”
小弟子犹豫了一番,看况纪渊态度坚决,也便狠下了心。
“那师兄快些回来,我去为你备好热水。”
小弟子叮嘱道,转身却在本该空无一人的三十六重天天大殿之内看见一抹转瞬即逝的白色衣角。
有人?
小弟子皱着眉,想仔细看一番。
雨势越来越大,大殿之外空无一人,只有况纪渊在雨中,宛若一尊雕塑。
想必是他被雨晃了眼睛,看错了。
小弟子摇摇头,加紧了回去步伐。
大师兄淋了这般大的雨,定会受了湿气,染上风寒。
他怀中的女子似乎也不省人事。
小弟子思索着,在即将进入房门之时,又拐到另外一边,去寻了两套干净的女弟子衣物。
许久之后,况纪渊才敢松开死死按着少女的手。
少女因为脱力而晕厥,此时闭着眼眸,睫毛紧贴在眼睑。
小心翼翼理开少女脸上凌乱的湿发,少年微红的眼眶中弥漫着失而复得的欣喜和珍惜,紧紧锁在少女的脸上。
疼惜地触碰过少女脸上的伤痕,况纪渊如同抱着什么易碎品一般,小心地将箬柳搂在怀中,下巴抵在少女额头。
是她。
真的是她!
他没有认错。
初见那一刻的猜想,在今日全化为真实。梦中触碰不到的身影,他终于在此刻触碰到,而且真真切切被他搂在怀中。
少年白皙的面容在雨中有些不真切。
但眼中的欣喜与悲伤却如雨般溢出,填满每一寸干涸的土地。
相隔十年,他终于再一次遇到了她。
原来鬼神庙里跪那一年,修得的福分,居然在天族之上!
况纪渊抱着箬柳回到留仙。
雨势又凶又急,带着九重寒冷,沁骨食髓。为运起灵气为箬柳遮雨,少年此刻已经冷得浑身发抖,嘴唇乌青。
先去离去的小弟子已经候在门口。
纵然想到了两人会被这雨折磨地不成样子,但看见况纪渊虚弱的模样,还是震惊了很久。
匆忙扶住况纪渊。
“师兄,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况纪渊抿着唇,亲自将箬柳放在软榻之上。
“……先照顾好她。”
况纪渊敛着眉,晕眩感至脑海蔓延向四肢,强撑着向小弟子交代完了之后,便感觉四肢力气被抽走,晕倒了在了软榻边上。
看着不省人事的两人,小弟子无奈扶额。
先把况纪渊费力安置到另外一边,又喊了一个女弟子来照顾箬柳。
把两人收拾完了之后,雷云已经散去,雨势也渐渐停歇了下来。
晴空刺破云霞,光芒从天而落,降临在留仙宫阙之上,雨后初霁,烟川湮湮。
小弟子留了些吃食便匆匆离去了。
留仙似乎在人间某处发现了邪祟。
中域的皇帝正火急火燎地要留仙派弟子下去正清邪祟,保护宫人。
只是眼下煌尊不在,只能两位长老应付一下。
软榻之上况纪渊死死皱着眉,好似梦见了不好的东西。
相比之下,另外一间房里的箬柳面容就比较安静,只是脸上的抓痕有些醒目。
雷云散尽之后,残阳如血。
箬柳猛地从梦中惊醒,一双眼瞳染上赤色。
太阳穴处,疼痛入骨。
恍然回头,见银镜之中,红日坠下。
与之相衬的便是一双犹有泪光的赤红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