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七章 叠坝
作者:尚雍散人   断头刀最新章节     
    一众团勇押解着四人来至街上,早惊动了三街六巷,引得无数商贾和行人赶来争看,直聚得人如潮涌,拥挤不堪,都想凑近了看个究竟。
    大家见这四人年纪轻轻,便议论纷纷的品头论足,内里有人说,此类必是罗刹的教徒,潜入我方意图不轨;也有人说,到底是不是罗刹教众,现下还很难说啊,可只要咱们团头儿问明了之后,便见分晓,到时候免不得一刀之苦,也能叫那些弭耳丑类收敛一二。
    他们莫衷一是,各抒己见,相互间直争得面红耳赤,却也猜不透这四人的来历。
    一众团勇见人潮塞道,难以通行,不免一通的叫嚷、推搡,终于就挤出了一条路径,带着四个人,飞一般的去了。
    直到天交二鼓,四个人才被带到了一座庄院之前。
    一路上麻三儿还自思量着,必是因为抛头露面的多了,故而才被官府知觉,这回上了堂定是少不了一番好打了,可不料却被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到了这里,抬眼望去却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所民宅呀。
    正在他们满腹狐疑之际,院门忽然洞开,内里就冲出了十几名如狼似虎的团勇,拥推着四人就进了厅堂。
    堂内红烛高挑,照得如同白昼,正当中坐着一位老者,穿绸裹缎,甚是阔绰,却又慈眉善目,一团的和气。
    在他的身后则站立着四个年轻人,其中三人尽皆高括挺拔,相貌堂堂,唯有一人瘦小枯干,拱肩缩背,形容甚是猥琐。
    那老者见麻三儿当先而立,两眼在其周身上下瞧个不住,便开言道:
    “尔等是哪方人氏,何时加入的罗刹教?到我方有何图谋,还不从实讲来。”
    麻三儿见那老者发问,本欲回答,却不料他身后的四个年轻人,忽而开口同声怒喝,直振得屋宇动摇,惊得虎妖等人尽皆股战,不由得就要坐到地上了。
    那老者见他们害怕,连忙摇手阻止,却又见麻三儿面带冷笑,不免就有了一丝怒气,遂开口道:
    “你这小厮,来至我间,却又如此的放肆,难不成还要指望什么天师来救你等不成。
    既是你不肯讲,那就在天明以后,将尔等押入了县城,当街示众一番。看是尔的骨头硬,还是衙门的棍棒硬?”
    麻三儿见说,不免心中发笑,却也怕笑容一出,当即就要招致一顿毒打,只好先清了清嗓音,再开言道:
    “老先生说的是哪里话来,小可就是受了罗刹教的陷害,才背井离乡,逃到了这里。
    正欲结交了天下豪杰,灭了这等害人的妖孽,又何曾入什么教来。还请老人家能明察秋毫,不要冤枉了好人,否则亦免不了被天下英雄耻笑。”
    那老者闻听,不觉一愣,当即道:
    “你说你是好人,却在前几日到那废园中作甚?又为何打碎了井口儿的磨盘?敢莫是想放那老龙出来,毁了我这一方宝地不成吗?”
    麻三儿见他提及此事,不觉心下诧异,连忙接口道:
    “老人家何出此言?我等不过是和街边的乞丐打了赌赛,仅想看看古井而已。
    小人下到了井中却未见有甚老龙,不过是有硕鼠在井下作祟罢了。
    至于此事,又与那罗刹教有甚关系?此一节还要请老人家明示为好。”
    那老者见他对答如流,不免多了几分欢喜,正欲作答,忽听身后的一个青年叫道:
    “你那小厮,倘或不是罗刹教,又为何当街拒捕,殴伤了我二十几名兄弟,难道这就说得通吗?”
    麻三儿则立即正言作答:
    “小可初来贵地,并不懂得贵处的风土人情,忽见外人闯入,自忖又没甚得罪之处,难不成好人就要让尔等平白绑了不成?”
    那青年被他抢白,登时勃然大怒,正要唤人将之责打一番,却见那老者向后挥一挥手,又道:
    “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好人。那也罢了。想持强凌弱也不是老朽的做派,待我将事情的原委讲述一番,也好让尔等心服口服。”
    言罢,他便叠起双指,一五一十的讲述了起来。
    原来,就在昨日清早,一个拾粪的老农,在路过废园之时,恰巧腹痛。
    他见左近没有合适的地方,就想躲到园中方便。
    然而,他甫一踏入园内,但见古井之旁,赫然就倒卧着三具年轻的女尸,尽皆被褪去了衣裤,开膛剖腹,取走了腹中的胎儿,其状真真惨不可言。
    他不过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何曾见过这样的场景,一个兜不住气,登时就拉在裤子里了。
    街边的行人听到老汉的呼唤,急忙跑来看个究竟,不料在一见之下,尽皆目瞪口呆,更有甚者被这血腥之气一冲,当街就呕吐起来了。
    内里有个市井的泼皮,眼见事有不谐,急忙前去报官。
    这里所谓的官其实就是本地私设的大团,团头儿却并非行伍出身,而是当地商会的头目,名叫窦融。
    别看他手无缚鸡之力,一副不笑不说话的和气相,却有四个如狼似虎的儿子。
    大儿子名唤窦武,自幼熟习枪棒,曾得名师指点,端的是勇冠三军。
    二儿子名叫窦文,休看名号里有个“文”字,却专好打抱不平,善使一条九节钢鞭,曾以一己之力,力退山贼,远近驰名。
    三儿子名叫窦冲,自幼性如烈火,亦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闯祸精。
    唯有老四,生得形容丑陋,一副猴相,弯背、缩腮,两手过膝,目能自视其耳,却极善攀缘。
    幼时曾被乳娘抱于门外,被一云游老僧看中,便想收他为徒。
    这窦融虽是一届商贾,却有眼光,见这老僧形容清奇,二目如电,知道必不是等闲之辈,竟然就点头答应了。
    老僧自与窦融约定,十三年后在此相会,便携着孩子遁入了深山。
    老伴儿听说老爷竟听信游方僧人的胡言乱语,将自己的亲生骨肉许以他人,免不得呼天抢地,屡次要和窦融拼命。
    窦融虽然后悔,可也晚了,只得夜夜烧香念佛,保佑孩子平安。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这一十三年可就过去了,家里人都道这孩子早就死了,还为他准备了衣冠冢,葬在了祖坟之旁。
    不料一日正午,忽然就来了一个邋里邋遢的游医,口口声声要见老员外。
    窦融闻报,连忙出迎,见此人瘦小枯干,形容猥琐,头戴凉帽,身穿布衣,却怎么也认不得,急忙答礼,询问先生叫小老儿有何贵干呐?
    可他的话音刚落,那游医就忽然闪身进了宅子。
    一众仆役见了,还道是江湖骗子胆敢上门儿来捣乱,便一叠声儿的叫喊拿贼。
    可他们整整二三十号人,却连人家的衣襟也摸不到,直追得通身是汗,各个滚滚爬爬,狼狈不堪。
    那游医将他们耍弄够了,这才摘掉了凉帽,再经众人辨认,竟然就是窦家老四的样貌。
    窦融见自己的儿子从天而降,不免是大喜过望,急忙喊来了老夫人,一家人团圆,自是欢喜无限。
    待他们给老四吃过了认亲酒,又领他拜过了祖宗牌位,这才忙不迭的询问,你这些年到底随师父学了什么呀?
    窦家老四却是不慌不忙,自言随了师父入山,但觉云雾缭绕,不免被吓得啼哭不止。
    师父就给了他一粒丸药,自吃入了腹中,顿觉一股暖流传遍周身,是勇气顿生,便再也不惧凶险,不必再哭闹了。
    待他随师父回到了寺中,见庙宇虽小,却也有百十号和尚,只是不知寺庙的具体方位,只记得周遭青山莽莽,出入尽是些难寻的小径,余者可就记不大清了。
    在庙里,他自随着一众师兄弟每日里打柴,担水,形同杂役,等渐渐大了,便学着别人使拳弄棒,却因身形佝偻,无法闪展腾挪,不免就有些自惭形秽,有意出山还俗了。
    师父见他面带愁容,便开解道,想那五百阿罗,各个形容奇异,却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都乃是得道的高人;现下休看你形容猥琐,却是天生异相,必能成就了一番功业,说罢就带他去了寺庙的后院儿。
    这里闲常是师父的静修之所,园中正养有两只猕猴,师父便让他专与猕猴私耍,且须学着猴儿的样子,攀缘、跳跃,就如同给他找了两个同伴儿。
    起初窦家老四羞与猕猴见面,可这两只畜生却是颇通人性,常常给他摘桃、递果,甚是亲昵,待相处得时间长了,他竟与两猴儿间称兄道弟,渐渐的不分彼此了。
    如此又过了一年有余,窦家老四还当真长了本事,不论是攀墙还是上树,尽皆如履平地,师父又教给他内功心法,叫他松开周身经络,气灌百骸,如此便可身轻如燕。
    窦家老四本有灵根,用心习练下竟能一纵十数尺之高,且轻捷无比,迅疾无伦。师父见他轻功已成,便另授他一路兵刃,乃是一对儿铁蒺藜骨朵儿,重一十八斤,纵跃之时便可将之插在腰间,待临敌之际又可随时抽出御敌,乃是江湖上的一路奇兵。
    如此又过了数年,窦家老四已经和两只猕猴相处得如胶似漆,便瞒着师父,与它们冲北磕头,八拜结交,成了结义兄弟。
    师父见他武功已成,且品行端正,甚感欣慰,便允准放他下山。
    可窦家老四如何舍得一对猴兄猴弟呀,便想开言婉拒,可师父却说,而今天下大乱,刀兵四起,四方百姓民不聊生,想你一身的武功,正可锄强扶弱,救济一方黎民,怎可隐身于荒山穷谷之中,偷得这一世的清闲呢?
    窦家老四听师父言之有理,只得收拾了下山。
    一路之上自有那两只猕猴相伴,待得到了山口,那两只猕猴才依依不舍的折返而回,啸叫之声甚为凄厉。
    他自别了师父,又走了半月有余,直到三天前才到了家乡左近,却怕被生人看了,自寻烦恼,便扮作一个游方道医,主动上门认亲。
    他言及此处,又取出一块木牌交与父母,那上面烫有几个篆字,乃是“飞天龙虾卷毛犼”七字。
    窦家老四告诉父母,此乃师父为他起的江湖喝号,今后不论遇到哪路的强贼,只消报上此名,便要被对方高看一眼,可唯一遗憾的是,他既不知晓师父的姓名,又因山路崎岖难觅其踪,故而难以尽到照顾他老人家的一份孝心了。
    于是这窦家的三虎一犼,便协助着窦融在当地兴起了团练,左近的乡民都被匪盗之流扰得伤神,便纷纷投入其麾下,谋得这片刻安宁。
    可如今此地也出了这般弥天大案,惨死者皆是手足乡亲,窦融哪里敢怠慢,急忙带着孩儿,前来探看究竟。他见这几名女子,年龄尚轻,又死在了一处,料定不是男女情杀所为,便请来了当地的乡绅,共同计议。
    乡绅中有一位赵员外,乃是个见多识广之人,见了此等惨状,又联想到古井,心中便有了计较。待窦融问起,他便捻须沉吟道:
    “小老儿早有耳闻。在这关外之地,流传有一种邪法儿,能断女腹中的胎儿是男是女。
    此法儿必选在月圆之夜,须由怀胎六月以上的妊妇,身绕古井左转三圈,右转三圈,而后再向井中窥望。
    倘能见到自家的身影,则必是男胎,倘或见不到身影,则为女胎。
    此法儿甚为稀罕,却也有一套说辞,却向来被认为是巫术邪法儿,为官府所诟病,故而近些年来早就绝迹了。
    看今日的光景,定是有人胁迫三女来此,逼其绕井自观,待验得其腹中是男胎后,方剖腹取之,其手段残忍至极,料来也必是罗刹教一脉。
    今日您老亲临调查,必要查他个水落石出,将贼徒捉拿归案,方保得此一方平安呐。”
    窦融闻言,双眉紧锁,他也曾听说过罗刹教的传闻。
    想这罗刹教自入关东以来,犯下了无数伤天害理的罪责,端的是天怒人怨,人人都欲杀之而后快。
    官府自从捉得妖人,是杀了一批又杀一批,可这罗刹教不见削弱,反而是信众逾增。
    这倒不是关外之人多愚昧,而是天灾人祸,民不聊生,故而才有那许多的流民,趁乱加入了罗刹教啊。
    眼下,这些狂徒竟然将骇人的勾当就做到自己眼皮底下了,若是不管,任其所为,那今后还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