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泊山城。
此时城楼之上,站着一位体态枯瘦,头戴儒冠,身着縕袍,一抹洁白胡须留有三寸的老儒。
老人望着这早来的秋雪,喃喃自语。
“今年的天,真是怪嘞,虽然雁州比大夏江南那边入冬的早些。”
“老百姓们种的粮食也早早的收了,却难免受了波及,如今又有妖族来犯,怕是雁州这二十年来,今年,是最难熬的冬咯!”
这位操着一口江南道口音的老儒喋喋不休的说着。
一旁站着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书童,一听这番言语,小脸就是一垮。
“先生!您就别忧国忧民了,您这话自打下雪就没停过,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老儒闻言,侧目望向小书童,哑然一笑。
“你呀你!这就嫌老头子我烦了?当初我问你愿不愿意当我书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般嘴脸”
小书童一听,先生又是这般说辞,尽管这些年来,这话比先生忧国忧民还来的多。
可小书童却不觉烦躁,只是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便转身进了两人住待了许多年的塔楼。
老儒心中一笑,这些年来,每逢两人拌嘴,只要他拿出这招杀手锏,无论小书童心里有多大的不服气,都得偃旗息鼓,不与之争辩。
这时,小书童捧着一个女子常用的袖炉,走出塔楼。
袖炉小巧成圆形,盈盈可握,炉身的结构也分为内胆和外壳两部分。
外壳取自天山的阑石上漆,通体呈幽蓝色,内胆为铜制,用于放置燃烧的炭火。
小书童双手捧着这本为女子使用,却不知为何,自打他记事起便存在的幽蓝袖炉,再次来到先生身侧,踮起脚尖,似乎想要瞧瞧这城墙外的雪景。
只是无论他如何踮脚,却始终瞧不出真切,反而把小脸冻的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小书童终于放弃挣扎,似乎想起了前些日子那浩浩荡荡的雁州大军,还有阵前,那好不威风的世子殿下,问道。
“先生!你说那位世子殿下,当街强抢民女,无恶不做,还对我辈读书人嗤之以鼻,如何做得了这统帅之位?”
“要我说,他就是仗着长辈庇护的纨绔子弟罢了!”
老儒听闻这大不敬的言语,却是没有斥责。
既没有为其辩驳,却也没泼脏水,似乎还认真的思考了一番,这才开口道。
“雁州的这位世子殿下,论起品格确实不堪入目,听闻十二岁前还是一位天才”
“后破境失败沦为废人,便一蹶不振,行事更是荒唐至极,若称他为纨绔,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书童一听,先生竟然少有的认同自己的看法,一时间乐呵起来。
“不过那也只是世子及冠前,算算这位世子的年纪,差不多过了今年便及冠”
“虽然行事还是那般痞态,你可见到他还是那般,不顾大局行事?”
“反而城府颇深,王州牧之事,不就是这位世子一手促成?”
“至于你说,他对我辈读书人嗤之以鼻,沅水湖问道,力压群雄,让那些自诩儒林大家都抬不起头,我怎么没听到他亲口说过,这不敬之语?”
“要我看,不过是那些老家伙,面子挂不住,捕风捉影的传言,好让他们去捡掉在地上的老脸罢了!”
先前还高兴的小书童小脸就是一垮,一双小手握着散发暖意的袖炉,嘀咕道。
“先生这是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
“先生这番言语,在下倒是颇为认同!”
就在这时,一位披银色大氅,一双深邃眸子平静的望着眼前的一老一少。
小书童见到来人有些愕然,泊山城墙有士兵把守,不是想上来便能上来的。
老儒侧目望去,眸中闪过疑惑,随即了然,步子轻轻往前,将小书童挡在身后,这才淡然道。
“听其口音,阁下并非雁州人?”
前者看出老者这上前的一步的目的,却也没有多说,只是抬头望了望泊山城内的灯火通明,莫名道。
“第一次来,不过这泊山城的夜景,确实好看!”
老儒轻轻一叹,摸了摸身后小书童的脑袋,轻声道。
“小葫芦,去先生经常去的酒铺,替先生打一壶酒来!”
小书童闻言,有些莫名,先生当值期间,可是从来不喝酒的,怎么今日就破例了呢?
只是当先生又要操起一口江南道口音,使出杀手锏时。
小书童便只能无奈摇头,瞥了一眼,眼前的不速之客,朝着城楼下走去。
“小葫芦!先生有点冷,能不能把那袖炉给先生暖暖手?”
还未跑远的小书童身子就是一顿,面色古怪,这袖炉是他在先生家里翻箱倒柜,从角落里找出来的。
到现在,也不曾见过先生碰过这女子用的袖炉,但先生如此说,他便不再拒绝,转身将袖炉塞给先生,然后又小跑下了城楼。
从始至终,那位银灰大氅没有言语半句,只是望着泊山城内的照亮满城的红白灯笼。
“先生知道我是谁?”
终于,身披银灰大氅的男子转过了头,平静望着眼前手捧袖炉的老儒。
前者闻言,只是轻轻一笑,出神的望着手中袖炉,回应道。
“你不是那四大圣族中的蛟应!但应该与他有些关系!”
“兄长?弟弟?又或者某个寿元将尽的老不死罢了!”
后者闻言,也不恼怒,只是哈哈一笑,却没有接话茬,反而是好奇的打量起这位老儒手中的袖炉。
“虽然我并非人族人,却也知道,先生手中之物名叫袖炉,乃是炉女子所物!”
老儒听后,眼神依旧恍惚,喃喃道。
“此物,乃是江南道,范家长子,范成旭之妻,沈佳容之物”
“哦?你是范成旭?二十年前,那位为了一位雁州小婢,放弃范家之主的位子,来到那女子家乡赎罪的痴情男子?”
银灰大氅下,那双深邃眸子终于起了些许波澜,有些讶异。
“呵!赎罪!真是应景啊!”
这一日,泊山城护阵使,江南道范家长子,范成旭以情入道,以命出法,成就儒道三品立命境。
与一名身披银灰大氅的男子战于墙头,老儒临死前,魂魄出体,撞向那高挂塔楼上的暮鼓皇钟!
霎那间,泊山郡钟声隆隆,而那撞钟的虚幻身影却是哈哈大笑。
“容儿!今生太苦!来世,便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