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除夕，林放是自己一个人度过的。他在楼下放了两个二踢脚，自己切了两个冷拼，煮了盘饺子。
    姜力丹给他发来信息，说自己早早回到省城，并没有耽误家里的年夜饭。自己带回去的各种不值钱的特产，父亲看了却非常高兴。
    林放开始狐疑起来，姜力丹的父亲怎么现在对她如此放心。
    初一早上，林放一觉醒来，赶紧洗刷完毕，回齐林村拜年。
    他先去了林二河家，林二河家门口贴着大红春联，虽然一个人住，但锅里冒着热气，炕头烧得暖暖和和的。
    林二河穿着新衣裳，炕上摆着小方桌，摆了四个菜，一瓶酒，不管谁来拜年，都邀请坐下喝一杯。
    青山乡这里的风俗就是这样，理论上只要是来拜年的，都可以坐下喝酒。但来人也看亲近及辈分差距，一般来说，同辈的才能坐下喝酒，那些小辈的拜了年，哪肯坐下，早早就溜了。
    林放给林二河拜了年，婉拒了喝酒的要求，林二河这么大年纪了，摆弄这么四个菜不容易，如果给他吃光了，再来人没菜摆，就尴尬了。
    林放在村里串着胡同拜年，有时也在人家坐下吃几口菜，等拜完年，也吃饱了。
    下午回到县城后，林放看快到傍晚了，便拎了几样张老三做的食品，直接去了倪学阳家拜年。
    选择这个时间点，是不想与其他去拜年人的碰上。
    倪学阳家在海天花园，六号楼的一楼，林放不费事地找到了他家。
    敲了几下门，开门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她看见林放，又瞅了瞅他手里拎的塑料袋子，怔了一下，显然不认识，便对里面喊道，“爸！”
    倪学阳踩着塑料拖鞋吱嘎吱嘎走过来，林放赶紧问了句“倪县长过年好。”
    倪学阳笑了，看得出他很开心。
    “过年好！快进来，”他对女孩道，“倪虹，这是林放局长，比你大不了几岁，快来帮着接东西。”
    倪虹从林放手中接过东西，轻轻说了句“你好。”
    林放笑了一下，换下拖鞋，进了屋，倪学阳的夫人出来了，林放知道她是县一中的老师，姓程，也问了句程老师过年好。
    程老师显然知道林放，她打量了林放两眼，不停地夸赞道，“原来你就是林放啊，听我们家老倪经常说起你，这么年轻，长得这么帅！快过去坐！”
    林放随倪学阳到沙发上坐下，倪学阳扔给林放一支烟，林放拿起来，为难地看看正在泡茶的程老师。
    程老师笑道，“抽吧！我们家有规矩，逢年过节，家里来人可以抽烟。”
    林放嘿嘿笑了一声，拿起打火机点着。
    倪学阳吐了一口烟，问道，“听说姜力丹年前回来了？”
    “回来了，昨天刚回省城。”
    “敢情前几天你去省城，是为了去见她啊？”
    林放嘿嘿笑道，“县长，也不全是，主要还是要为给恒达果汁争取土地指标。”
    “土地指标，不是国土局魏局长争取来的吗？”倪学阳满含深意地看了林放一眼。
    林放露出一副悲哀的神色，“县长，您就别笑话我了吧！到底是不是我争取来的，怎么也得上了班以后......”
    倪学阳被林放逗笑了，“你这个林放，我就知道，你是不肯吃亏的。不过我警告你，不管怎么搞，别影响项目建设进度......”
    “不会的，恒达项目是我引进的，我比谁都着急呢！”
    “也要注意有理有据有节，大家都在一起上班，关系不要搞得太僵了......”倪学阳听了李松林的汇报，知道林放要给魏东难堪，怕他做得过分，所以特意提醒他。
    林放嘿嘿笑道，“县长你放心，我这个人，对同志们可热情了，大家都夸奖我义薄云天！”
    林放还没说完，端着一盘水果过来的倪虹扑哧一声笑了。
    经常有父亲的部下来，个个都是规规矩矩，拘谨的很。今天来这个，竟然大言不惭，开启了自我表扬模式。
    林放有些尴尬，赶紧抽口烟掩饰一下。哪想倪虹看了他一眼，皱着眉头说道，“年纪轻轻的就抽烟，对身体不好！”
    林放急忙把烟掐了，无辜地说，“我这是客随主便......”
    “爸，你也别抽了！”看得出倪虹在家地位很高，一句话就让倪学阳乖乖投降。
    倪学阳指着倪虹，对林放说，“在江南大学读书，大三了！”
    林放赞道，“重点学府啊！咱林县，还没有一个江南大学毕业的学生吧？”
    “林县经济不行，对人才自然没有吸引力，人才奇缺啊！”倪学阳感叹道，“所以我们要加快招商引资步伐，快速引进一批上规模的企业，增加财政收入，提升居民福祉......”
    倪学阳从桌上抓了一把瓜子，递给林放，“但制约我们招商引资的要素太多了！比如城乡规划问题、土地指标问题......特别是土地指标，上级向经济发达的地区倾斜，给我们的指标越少，我们引进的企业就越少；我们引进企业越少，上面下拨的指标就越少，简直成了死结了......”
    林放试探道，“这次去省国土厅，我看魏东局长和国土厅的秦处长、丁副厅长关系很不错，可以让他们多做做工作......”
    “他们要是能做下来，早就见效了......”倪学阳摇头道，“我听说你和国土厅的领导有联系，以后这方面，你要多用用心......”
    林放大惊，“倪县长，我只管招商引资，国土局另有局长，我们是各负其责，各守其职！你可不能鞭打快牛，什么活都安排到我身上！”
    “你这个林放，”倪学阳不满地道，“老是在自己部门的小圈子里转转，一点没有大局意识，这样下去怎么进步？”
    林放被批了一通，挠头道，“还进步......领导这是给我画大饼呢......倪县长，我们齐林村有个姓齐的老头，在生产队时是拉驴车的，那只驴很有脾气，牵着不走，拉着倒退，齐老头就在车前面挂了一只萝卜，那只驴看见萝卜，两眼放光，追着萝卜走了一天，一直把货运到了，也没吃到萝卜......”
    倪虹听了，好奇地问道，“萝卜哪儿去了？”
    “萝卜，被齐老头拿回家了，留着第二天再骗驴干活！”
    “那驴第二天吃到了没有？”
    林放用幽怨的眼神看着倪学阳，“第二天，齐老头把萝卜挂上也没用了，那只驴罢工了！”
    倪学阳哈哈大笑，笑得喘不上气来。
    他指点着林放，好容易说出一句话，“林放，哪有你这样的人，用驴来比喻自己！”
    倪虹这才明白过来林放讲这个故事的寓意，她在倪学阳身边坐下，“爸，你们当领导的，可不能只靠画饼！要是跟着齐老头学，只挂一根萝卜，时间长了，会影响下面人工作积极性的！”
    “你懂什么，”倪学阳指着林放道，“像他这样的，萝卜不知道吃了多少根了，他就是娇情！要是换我赶驴车，萝卜没用，那就用鞭子抽......”
    林放撅着嘴道，“那您也不怕驴子把你踢伤了......”
    倪虹这时却对林放感兴趣了，“林放，我是学管理学的，正在准备论文，你说在一个组织里，怎么样才能发挥所有成员的积极性，避免有的多干，有的少干，有的不干呢？”
    林放思考了一下，道，“关键还是考核机制的问题。”
    “榜样的力量不重要吗？我爸老说，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
    “榜样当然也重要，但教育永远不能起到百分百的作用，教育引导是一方面，考核管理是另一方面。”
    “你能详细说一说吗？”
    “像我现在的单位，一共不到十个人，这时我依靠榜样引导，就能起到很好的作用。大家都在一起，有事情互相帮助，有问题我能帮他们解决。小单位的***，同时树立起工作上的带头人，和生活上的老大哥两种形象，我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他们看在眼里，即便想偷懒，也不好意思。”
    “但如果一个组织到了三四十人以前，层次多了，架构也多了，领导者处在金字塔尖，不能时时处处与每个人交流，这时榜样的力量在传递中就会中断或削弱，所以应以制度管理为主，榜样激励为辅。”
    结合着前世的经验，林放洋洋洒洒讲了许多感想，倪虹都记了下来。
    “太好了，林哥，以后我还要向你请教......”
    “我这也只是乱说，你爸才是专家呢......”
    聊了一阵，林放见在倪学阳家呆的时间挺长了，便告辞离去。
    过了初三，林放打听到欧阳雪来了海西，便去了一趟欧阳平家，给老爷子拜了个晚年。
    至于姜力丹那里，她已经把林县特曲送到了黄科长家里，清楚地表达了林放的意思。据姜力丹说，黄科长听说林放的功劳被魏东抢走，非常生气，一再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办好林放交代的事情。
    “姓魏的这是欺负我们师兄弟，我马上把酒送给秦处长，我们俩想办法收拾姓魏的！”
    林放现在就等秦处长给他回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