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七月,堤岸绿如翠,烟明花似锦,说的就是千里马场的湖畔休闲区。
阳光透过枝叶光影闪烁,一幢幢风格色彩各异的小木屋别致而精巧,沿着地形水势错落散开,让人恍若置身童话世界。
苏容若坐在庭院高轩,无视赏心悦目的湖光花色,视线在围案而坐的几人脸上转过:“你们,可仍有不明白之处?”
聪明伶俐的孙三立最先开口,问:“我们这次去高句参加慕达节,主要任务是结交楼烦部,为何让都童扮成西漠商人?汉人不好么?”
苏容若回答:“楼烦部的勒勒习惯游牧生活,好勇尚武,与都童有共同语言。此外,赫连与西漠停战两年,都童来洛京行商,便得如此成效,更易激发他们对中原富庶的向往,并升起仿效之心。”
“嗯,有道理,请得起纳什这等身手的护卫,必定多金。以我士族小郎君为书童,可见地位和荣耀。”孙三立的喝彩声与蝉鸣蛙趣响成一片。
少年用入族学为交换条件,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为理由,向他老爹争取到高句一游的机会。
“你辛苦了。”苏容若瞧着华服佩珠的相国府一等武士,毕竟曾经见多识广,扮成富商派头奇大。
她不愿都童冒险,曾与杞木几次确认,西漠距离太远,从不参与在高句举办的慕达节,不怕有人认出他来。
都童对她早已没有了当时的狠恶与防范,笑得真诚而憨厚:“我就顶一个虚名,事情还得大勇他们做。”
大勇接口:“主人放心,此去定能让楼烦勒勒与我们合伙。”他跟她一年有余,军人气质淡得不少,此时丝绸长衫,活脱脱一个富贵人家的管事。
“我信你们能办成。”苏容若笑意微敛,转头对纳什吩咐:“你,定要记得,对都童要当主人那般毕恭毕敬。”
刚硬的男子弯腰应诺,一对眸子却有意无意地在她身上打转,苏容若目光与他一触,道:“你从送信回来就开始琢磨我,有话直说。”
纳什脸上几分尴尬,嘴唇动得几动,期期艾艾地问:“你让我去送信,为何?他们一见我,就知道,我不服你?”
苏容若斜他一眼,失笑:“这点小事也值得你想许久?我送信给阿禧,不遣休莫,偏让你去,你说这是为何?”
我才跟他一日,他便故意将我送回殿下面前,摆明是要让他把我调教好了再给他,殿下聪明,一见我便知。
纳什经她提醒,恍然大悟,耳边又响起殿下的森然命令:如何待我,便如何待他,他若再次无故将你遣送回来,军法处置。
难怪昭公子说他是人精。仿佛又见阿禧那招牌似的笑容:“小若真乃你我肚里的虫。我俩来硬他来软,外加阿爹阿娘,定将突厥打得屁滚尿流。”
再瞧对坐少年似笑非笑的神情,和昭公子八成相似,背上凉意顿起,好似真有两只人高的毛毛虫,正无处不在地,瞪着眼睛窥探自己。
孙三立挥起拳头插嘴道:“不服我家老大?告诉你,穆那冲厉害吧?被老大踢进河里,气不敢出,屁不敢放,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扬长而去。”
遇上老大凉凉的眼风,随及嘿嘿地陪笑:“你选购的歌舞伎也跟着,我们全是爷们,不方便,要不让琪娜娜那妞照看?”
“不行,你们明里只是和马佳氏有生意往来的商队,不得与琪娜娜和马佳氏走得太近。”苏容若断然否定。
孙三立仔细地想了想,点头接受:“也是,琪娜娜性子急,装不下事,我们此次去的用意,瞒着她更好一些。”
送别宴后,苏容若伫立湖边,目送着远去的车队。一池碧水,数百枝荷花正次第绽放,濯而不妖,艳而不媚,安静温婉地,散发出清淡的香味。
莲出淤泥而不染,云水般清纯,她却在红尘打滚,在这里贩卖中原奢华的物质文明,希望以此去打动楼烦勒勒的心。
那天她听说两位少年去了勾维,首先想到的就是:一座孤城,面对大军压境,要坚持到怀化军增援,必须分裂早已矛盾重重的休屠和楼烦两部。
突厥人南下是为了抢夺物资,若不花性命便能得到,楼烦是否会考虑不与休屠合伙?毕竟,他们也常受对方的欺负和霸凌。
权势财帛美女,样样牵勾人的欲望,她就不信楼烦大首领不想当单于,他的儿子们不想作贤王,特别是在既有强援又有财力的条件下。
遣兵用将,攻防布阵,粮草辎重等军中之事,她出不了力,唯在外围和后方,行一些拉拢离间的小动作。
于是她书信给阿禧说出自己的想法,他回信说昭公子信她,鼓励她大胆行事,若需帮助,必定配合云云。
可怜的阿禧阿诺,放在现代他们这个年纪才高中毕业,却要在那严酷绝地,为生存去杀人拚命。
风从湖面吹来,轻轻地滑过她的脸庞,头发和衣襟,落下一丝淡淡的清香,似乎在安抚她些微的伤感。
忽然便羡慕起了空大师,长居深山,白云经书为伴,任岁月匆匆,人世沧桑,总是无牵无挂,欢喜从容。也许,这便是人间有味是清欢。
痴想片刻,安排好有关事务,正要出门回城,兰多求见,他与往常不同,单腿跪在她面前:“主人,我与族人想去勾维打休屠。”
从马场开始建设,因兰多熟悉马务,踏实肯干,她便派他前来帮忙,当然也善待他,从市场买回了十多个他的族人。
苏容若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目:“勾维气候诡异,条件恶劣,九死一生,你们这是?”生生地将“疯了”两字吞回肚里。
兰多见她不许,铁青着脸,咬牙切齿地补充:“我胡林部被休屠部血洗,父母被杀,家园被毁,此仇不共戴天,一定要报。”
我若是你爹娘,定然希望你忘却一切,安稳快乐地过日子。苏容若瞧着他因仇恨而扭曲的面容,摇头:“你们回去再好好地想一想。”
不料对方反而拿出理由说服她:“听说童子营有不少人偷偷追着两位郎君而去,我们这些不在编制内的正规军人,必定能帮大忙。”
见他如此坚持,苏容若也不喜欢强人所愿,只好除了他们的奴籍,赠与马匹兵器,好吃好喝地招待一番后,择日将人送走。
八月下旬马场开业时,她收到了孙三立的来信:楼烦勒勒金曈从“惊”马下救了他一命,都童宴请勒勒以示感谢。
珠宝利器,山珍海味,歌舞华服,让成长在草原的粗豪男子眼花缭乱,与同为勇士的都童相见恨晚,连日里同射同骑,誓言同富贵,共进退。
琪娜娜则带着一邦人和休屠部的王子泼屈打了一架,起因是他挑逗她漂亮的阿姊,双方大人不计较,然气氛到底尴尬,休屠部便找了借口,早早地打道回府。
苏容若很满意,琪娜娜在挑事打架上果然专业,她这次定是用足了力气在打,恨不得把休屠男子全都揍成重伤,秋冬再没有力气南下。
至于雪豹伤人引发的乱局,皇帝斩了两个亚特武士,带头闹事的汉人被拘进牢里,皇子和公子都被发去修罗场,其他人便再无话说。
帝都重新恢复了秩序和平静。但苏容若知道,这暂时的天朗气清后,将是严冬的漫天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