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三立扬起眉毛,心中激越而欢快:三次成功完成老大交待的任务,分裂突厥让他进入太学,转移典籍得到士林交口称赞,救崔娘子玩的就是心跳。
跟着老大,有趣好玩,前途似锦。
明明知晓对方的意图,偏不正面应答,拉长嗓子慢声而吟:“五陵少年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此为老大的诗,说的便是风华少年当快意人生,洒脱自在,小可虽非大材,却也文武皆备,到廷尉司历练可不正好?”
穆那冲未能得到答案,却不失望,只觉震惊:苏小六的诗?何等的慷慨激昂,飞扬任性,其中遣词用句,尤其精妙鲜活。
狗东西太会装了。想起老常转告的那段话,那时他还不到十四岁,哪里来的这种见识?最厉害的是,他居然将这些小心翼翼地藏在那稚嫩弱小的外表下。
感慨之余,脑里不由得出现一个画面,小狐狸坐在暗处,随时准备扑出,以人意想不到的姿态取到林中最肥的那只兔子。
他娘的,他不叫苏小六,他叫苏大狐,以他的性格,若不趁这场火灾及引发的混乱中摸些他想要的东西,老子愿易变成乌龟横在地上慢慢爬。
可他究竟要什么?仅是表嫂?穆那冲凝神想得半晌没答案,再问:“你不知小六去了何处,那你说,他为何突然离开洛京?”
孙三立摇头,他虽不知老大消失的原由,但他相信自己和洛京的一切,老大都看在眼里。
比如,春祭投毒案还没有头绪,他正觉得沮丧,老大便让琪娜娜递信来,说洛京将有大火,让他趁乱与人合作救出崔云。
根据信中暗号他找到一家不起眼的商铺,对方不提来历,只说他们早接到指示,但崔娘子被暗卫看得甚紧,一直不曾找到机会动手。
孙三立虽然不知暗卫就是眼前这人指派,也不知合作那方实际是郭骥在京的探子,只老老实实照苏容若的吩咐,与合作伙伴商议出方案,重金收买了珠华楼的妈妈桑及手下。
大火之后,廷尉司配合京兆尹追拿诏狱出逃的囚犯,他便按计划和妇人们演了一出闹剧,将崔云平安地救出。
如今被穆那冲一问,表面装糊涂,心里却在想:老大怎会预知洛京有大火?燕姐制作的螺旋水泵从何处得到图纸?穆那冲约我喝酒,莫非知晓什么内情?
沉吟片刻,道:“我对此事一头雾水,公子聪慧过人,可否为我解疑,老大为何隐居?皇宫的大火,又是怎么燃起的?”
楼下弦管锵锵热闹之音传来,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相向而坐,都想从对方掏出自己想要的信息,却偏偏谁也不肯先松口。
过得半晌,穆那冲侧头笑了笑,极真诚地说:“明人不说暗话,要不我们交换?”他的提议立即得到热烈的响应:“好,这主意极好。”
穆那冲四处看了看,低问:“你搜珠华楼时,人流中有两个武功不错的艳姬,身形轻盈,很引人注目,是谁?”他派出那暗卫的注意力,怕就是被她们分散。
哪知对方却满面严肃地否认:“公子切莫玩笑,小可奉命执行公务,哪有心思看艳姬?”
“他娘的,小子你耍我。”穆那冲蓦然变了脸色,一掌拍在案几,力道之大,震得巧粽酥饼和几碟下酒菜立即弹将起来。
孙三立泼去杯中残酒,冷笑:“谁他娘的想灌醉我呢?有求于人,起码带点诚意是不?”
拎起酒壶,自顾自地满杯,然后一饮而尽:小样的,要灌醉我,还差点功夫,老子从七岁起,就在此处喝酒看艳娘。
灯火通明,杯觥交错,华宴正酣,瑶山玉彩是洛京最出名的文学社。
秋夜花好月圆,轻风和软。不论是风雅的,还是附庸风雅的,男子一律羽扇纶巾轻袍缓带,女子则无不衣香鬓影佩环叮当。
这场宴饮是为重建天街举办的义捐,为彰显仁爱,洛京的达官贵人来了不少,上至皇室公府,下至各部各司,只为上无片瓦下无立锥的百姓。
吏部尚书吴崇儒也在其中,一袭紫衣,表面和其他文臣殊无二至,无人知道,深得皇上宠信,温文尔雅的他,多年前竟是一个横行天下的汪洋大盗。
每每想起,他就暗自得意:论文武全才,六部官员谁也比不上他,可惜他不能在士子出生的同僚前,炫耀他的大好武功。
他本来是个混江湖的,直到那年因偷贡品被官府追得差点丢了小命,他才明白:只有天子授予的权力,才是安全可靠的。
拥有这种权力,他才能堂而皇之地去偷,在所谓王法的保护下,以天下或朝庭的名义,将他人的财富珠宝,甚至女人,合法地据为已有。
正当他为无路进阶仕途烦恼时,无意中偷了一封镇海候写给名将崔正的秘信,劝他审时度势,放弃抵抗,归顺赫连氏。
于是他带着秘信去求见崔正,后者果然接受了先太子的招安,他亦顺理成章地跻身一朝朱紫。
他知道光靠关系不够,十余年间勤学苦读,却因没有士族背景而辗转各地,担任着一个又一个郡县小官,似乎永无出头之日。
但皇天不负有心人,那年西门康路过苍山,收获绝世美女阿如,在他的官府对她训练月余,从此他官运亨通,很快升至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
他满腹经纶,左右逢源,曾是梅妃家乡的父母官,皇帝对他极为青睐。
而他,也敏锐地嗅到君王对左相的不满,沈观澜博古通今,竟没看出当今皇帝不是先帝,对他那套“圣德以治”的方略很是反感。
这发现让他异常的兴奋,自古以来,高门士族冠冕相传,占据朝政要职,只要沈王谢崔几人下去一个,他便有晋升最高权利中枢的希望。
他不遗余力地捕捉一切机会,挑唆这对本就政见不合的君臣。
终于,当西门煊私通敌国,密谋逆反的证据被呈御案,沈观澜却言之侃侃地为逆贼辩护,要求三司联合审案。
他趁机联合平素便对沈氏不满的势力,在皇帝的默许下作伪证,掀翻了沈相府和龙卫公府。
他当然也预料到先太子的结局,从今只要扶持梅妃所出的小皇子,他迟早可以坐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相位,光宗耀祖,名列青史。
待宝座上的那位一去,孤儿寡母,还不得由他任意拿捏。
前两日崔太尉因火灾定罪入狱,他舒爽得如在六月吃到世上最好的糖冰砂,急风暴雨前,王相称病不出,谢太傅唯唯诺诺,他的时代就要来了。
想到此处的男人整整衣冠,志得意满地走向茅厕,他不能喝酒,每次官场应酬,都必需要去厕所,用内力将酒逼出。
这事和他的来历一样神不知鬼不觉,他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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