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歇,余音绕室,万籁俱寂,唯有月色清浅,偶尔,一抹轻纱般的薄雾从庭院缓缓飘过,袅袅如烟。
两人并肩而坐,仿佛内心深处最柔软的东西都被这歌声和月光的美丽温柔所触动,良久,苏容若道:“阿诺,你至情至性,那位子太多烦忧,对你的健康不利。”
血肉之躯,怎敌情感长年烈火一般炽热燃烧?
阿诺垂下眼帘,长睫在高鼻侧留下阴影,语意悲凉:“我杀业深重,恐不得长寿,我不怕死,只怕与你分离。”
苏容若低声呵责:“不许胡说,好好忏悔便是,从现在起,你和阿禧除开朝中事务,也需好好调养身心。”
窗前文竹,在风中摇曳婆娑,如仙子妙曼的舞姿,男子的眼光过处,微笑:“记得有次我们看月亮,你说有人将我心悦你,说成今夜月色真美。”
用手摸摸女子长发,补充:“容容,因为有你,月色才这般的美。我知道,你厌恶暴力,我与众臣也想避免不必要的杀戮。”
犹豫半刻,将对肃承两王再度联手的担忧说完,满怀希翼地望向她:“你常有奇智,可有什么办法?”
终究还是那个心怀四海,追求精神自觉的男人,他的先辈灭掉陈云两国,如今皇室内乱,便觉得家族欠天下一个太平,自己需得还回去。
苏容若明白对方心思,打一个哈欠:“你们许多聪明人都无解的事,我如何得解?先睡了。”
阿诺见她困倦,体贴地牵她行到床前,趁机说起他俩私事:“东亭先生明日便带徐氏离开。”
性情暴烈,致皇嗣受损,念将军昔日接纳之恩,不予追究,仅立此书,任其改婚,永无争执。
听他将放妾书念完,苏容若摇头:“她怕是个局外人。”徐萱单纯冲动,先前必非谋划者,后来也必是踩了别人的圈套。
“崔徐两家当初设计你我,我纳她也是用来牵制王氏,如今,你回来了,我既知真相,如何再能容她?”阿诺答道。
苏容若听他语意冷淡,不含丝毫情意,暗叹:典型的程序设定型人格,一根筋到底,凡是他认定的,百折不改其志。
认定先太子乃天下明君,千辛万苦要将类似他的小耶送到皇位,认定自己是他一生所爱,别的女人怎样费尽心思,也走不进他的心里。
他心匪石,不可转也,幸好他择善而固守,非一意孤行地做坏事。记起茶楼初见时,穆那冲骂他死倔驴的模样,一时不知是苦是甜,是喜是忧。
阿诺见女子迷思婉然,眼波流转,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亲,低声道:“你累了,先歇,我在这里坐坐。”
苏容若依言侧卧榻上,渐渐沉睡,清浅细长的呼吸,密密地将男子包围,柔软光滑的青丝在他掌下散开,握在手里,有一种安恬的感觉。
他定定地注视着她,心里欢喜:容容终于,许我陪伴她,亲吻她了。
次日醒来,晨光已现,掀开身上薄被,转到屋外,只见那人正倚栏梳头,长发委地,脸上笑意在绰绰光影下,风致优雅胜过廊下那丛洛神花。
我的爱妻,天下至美。几分得意地拿过她手中玉梳,为她理发。
苏容若忆起昨晚谈话,沉吟道:“承王麾下最有名的猛将是西晋王和拓跋宗,我觉得你可先对付他们,不必大规模作战。”
“容容,你想到主意了?”阿诺大喜过望:“若能收服他们,承王的军力将减少一半。”
他两人这厢丽日中庭,绿杨烟垂。王淑仪那厢,却如置身阴寒冰冷的冬季。
金镂玉雕的案几上,摆着苏青命案的卷宗,王奕和夷川等人画押的供词,以及沈玄微亲笔签字的调查报告。
原来靖王早就知道她的底细,他不过是在等她产后恢复与她摊牌。
她经历过凌迟般的痛,才将孩儿生下,休养两月,身体渐渐康复,却不曾见到,那个最应当陪在她身边的男人。
寿娘说他每次回府她都在沉睡,现今她知道这是在骗她,他只来看过孩子一趟,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死活。
贞元登基那日,潮水般的欢呼声隔庭而来,她独坐画堂,泪如雨下,突然意识到,自己心里是爱他的。
是见到他屹立暴雪,敲响大钟反抗皇上的那一日?还是在镜湖那个晚风轻柔的夜,看到他深情款款地怀抱苏氏的那一刻?
她不计身份差异下嫁给他,愿易与他风雨携手,可他不懂她的爱,不会欣赏她的美,更不感恩,她的全力付出。
他还在想着那个出生低微的苏氏!她恨他,也恨那个死去五年还捏着他的心的女人。
如今,他让小奕将这几样东西带来,是想以此交换些什么?炉内熏香清爽幽雅,她的声音却几分混浊:“靖王,他有何意?”
王奕瞧着同胞阿姊,爱恨交加:这是他相依为命的至亲,这是他世间仅有的手足,她要站在天阙最高,他理解,也支持。
但她的手段让他心惊,她被欲望蒙了双眼,不知道给别人挖的坟场,最终会用来埋葬自己。
他不停地劝说,她却越走越远。
前两月他被靖王审讯软禁,再配合谢东亭安排了一些人事,今日才被允许来到靖王府。
对上阿姐冷沉的目色,他摇头,缓缓道:“有件事我一直不曾告诉你,苏氏容若,便是我的救命恩人,五年前,你令人杀她母子,我却与九思救出了他们。”
你,王淑仪想也不想,一记耳光扇在男子脸上,眼看那苍白清秀的面上浮起红色的巴掌印,气得全身颤抖:“太子之位,只能是我儿。”
男子望着那张依旧艳如芙蓉的脸,嘲讽地笑:“你还在做梦,靖王是不会做皇帝的。”
“你莫要被他骗了,哪有男人不想当皇帝?哪有女人不想做皇后?”女子眼神悲切地看他。
王奕也看着她,以同样的悲伤:“我是他的秘书郎,比你更懂得他,也更知晓,他对小若的情有多深,阿姊,你要谢我当年我救下了她母子,否则,靖王一定将你我千刀万剐,亲手。”
王淑仪无言半晌,拿起沈玄微的文案,气极败坏:“王世谨,亏得阿爹当初待他如此的好,他为何要出卖我?定是沈天珠恨我要当皇后,色诱了那个贱奴,下着的贱妇。”
眼瞧着女子眼神凶悍,言词粗俗,王奕只觉得时光流转,全非从前,那个秀外慧中的阿姐哪里去了?什么时候不见的?
是对权势的渴望改变了她,还是,她从来便就这样,不过一直藏在她端丽贤惠的外表下,是自己,一厢情愿地看错了她?
“王庭闲纵然恶毒,大兄和沈音何罪之有?他们都是温和敦厚之人,与我们自小相处和睦,你竟也下得了手?”他终究忍不住地呵斥她。
不屑而冷寒的笑意浮上王淑仪的眼中:“沈音一个庶女,苏氏来自小士族,她们怎配母仪天下?王适之,活该他投错了胎。”
“如此说来,血统高贵的长乐公主,是否可以觉得,你不配靖王而毒杀你?”王奕以她的逻辑反诘她。
王淑仪怔了怔,想起徐氏的话,靖王他,真的想求娶长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