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蓁说完,大理寺少卿简桐,拄着拐杖走进来,“大人,环采阁带来那些人都已经审讯完了,咳咳咳……”
简桐今年年逾五十,本该颐养天年的年纪,因为大理寺人手一直不够,一直没能致仕。
见他咳个不停,杨蓁赶紧倒了一杯水,递过去,“简大人,喝点水。”
简桐摆摆手,推开面前的水杯,“不用,死不了。”
杨蓁收回手,她和箭筒第一次见,可这人似乎对她有意见。
陆知勉接过审讯册录,说道:“简大人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
“是,多谢大人体恤。”
简桐离开后,陆知勉转身和杨蓁说道:“你别放在心上,简桐一直想让他侄子来大理寺当仵作,本官也给过机会,但他侄子看见尸体,直接吓晕过去,第二次吐得两天没能下床,好的仵作确实需要历练,但凶手不等人啊!”
杨蓁明白了,她是妨碍了别人的锦绣前程。
还有一个原因,陆知勉没有和杨蓁说。
原本大理寺寺卿应该是简桐接任的,可他做事虽然严谨,但查案迂腐,皇上实在看不下去,把本该外放的他,直接提到大理寺寺卿这个位置。
简桐醉酒的时候,还与旁人说他,以色事陛下,不然怎么年纪轻轻就当上寺卿了。
看在他年纪大的份上,陆知勉也没有与他计较,可自那之后,简桐就经常以生病为由,不来当值,时间长了,竟然就真病了。
前几日,被吏部弹劾之后,才收敛一些,这审讯环采阁嫌疑人的活,也是他要过去的。
杨蓁翻开册录,仔细看了起来。
“环采阁的龟奴说,张大人被害当日,点了让玉香小姐去弹曲,却又嫌弃玉香小姐弹得难听,把人给骂了出来,之后玉香小姐抱着琴,去接待旁的客人了。
可是我们在房中不仅发现了古琴,旁边还有一杯热茶,那就说明,玉香小姐离开之后,定然是有人招待张大人的。”
陆知勉:“当日我问过旁边的厢房的客人,也说张大人的房间里一直琴音不断,要不是玉香说谎,那就是凶手在给张大人弹琴。”
看着杨蓁绘制的案发现场图,陆知勉继续说道:“张大人身胖体重,想要把他杀死再吊起来,寻常女子定然做不到,而且当天张大人喝的酒水里有乌头毒,还能自由进出给客人弹琴,凶手就算不是环采阁的人,也是十分了解环采阁。”
杨蓁:“那现在凶手大概有了一个基本的画像,男性,会弹琴,应该能经常进出环采阁,身上常年有苍术味道,爱干净。”
“我带着人再去一趟环采阁。”陆知勉说道。
“我跟你一起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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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采阁自从死了朝廷命官之后,生意那是一落千丈,可阁中还有好些人张口等着吃饭,可把鸨母给急坏了。
翠娘听说大理寺来人,心肝都颤了颤。
听了陆知勉的问话,仔细回想了一下,才说道:“你们说会弹琴的男子,我们阁中半年前倒是有一个,是一个赶考的书生,叫李晓楠,刚进大都钱就被偷了,不得已就来我们这里给客人弹琴,后来落榜,就离开了。”
“那人长什么样子?你可还记得?”陆知勉问道。
“自然是记得的,那李晓楠的模样可是迷倒我们楼里不少姑娘呢!”
“杨蓁,你给画像。”
杨蓁微微点头,从箱子里取出纸和笔,开始画了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杨蓁把画像交给的陆知勉。
可看到画像上的人,陆知勉手都有些发颤,转头问翠娘:“老板,你确定是这个人来你们这弹琴?”
“确定确定,化成灰我都认得,他来的那天大暴雨,店里生意不好,我看着怪可怜的,我们这楼中不少姑娘都见过,不信的话,你们去问问便是。”
杨蓁看陆知勉失态,将人带到一旁,“陆大人,你认识这人?”
“这是苏同!”
“苏同??”
杨蓁从箱子里拿出一颗苍术香丸,递给翠娘,“老板,你闻闻,这个书生身上是不是有这个味道?”
翠娘深深吸了几口,“对对对,就是这个味道,我们当时还说,这书生就是跟旁的男人不一样,身上都要好闻许多。”
“张大人可曾听过这李晓楠弹琴?”
翠娘:“自然是听过的,甚至可以说喜欢得不得了,张大人那间屋子,正好是听琴最好的位置。”
“那这两人可曾见过面?”杨蓁继续问道。
“那是不曾的,李晓楠每日弹琴,脸上都带着面具,大家伙也都理解,环采阁出入的多半是达官贵人,晓楠要是能考上功名,给人认出在青楼卖过艺,定然被人看不起。
阁里有好些贵人曾出高价,就为看看晓楠长什么样子,都被奴家和姑娘们一一挡回去了。”
“原来是这样,老板心善!”
翠娘听杨蓁这么一说,当即哈哈大笑起来,“我做这皮肉生意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的说奴家心善的,杨小姐是个妙人。”
“老板也是妙人!对了,老板,那这李晓楠赶考期间,可是一直住在阁中,还是住在别处?”
翠娘:“住在别处,我们阁后门走出去三条街,叫胡麻巷子,那边租房便宜,但是具体是哪间房子,我就不知道了。”
“那我们去那边看看,劳烦老板了。”
……
两人到胡麻巷子的时候,陆知勉已经收拾好了心绪,可环顾一圈之后,眉头又紧紧皱起。
“这地方,距离苏同和李湘陵的住处都很近。”
杨蓁:“很近?”
“你对大都的小巷子可能不了解,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陆知勉带着杨蓁走到一处老宅面前,推开门走了进去,一连穿过好几处宅子,便来到了崇文街。
“那边,就是李湘陵和苏同的住处,他俩是好友,又都是仵作,住得近。”
杨蓁回头看了看胡麻巷子的方向,“胡麻巷子和崇文街竟然这么近?从地图上来看,可隔着好远。”
“对,既然来了,我们去苏同家中看看吧,我已经让衙差去查,之前苏同住在胡麻巷子哪个房子了。”
“行!”
苏同和李湘陵家中十分齐整,家具和地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可见自从两人‘遇害’之后,并未有人来过。
杨蓁和陆知勉没有耽误时间,一个回大理寺继续看卷宗,一个去胡麻巷子调查苏同。
为了查二十年前剿匪一事,杨蓁特意去找了一趟李乘云,让他去兵部帮忙查卷宗。
从卷宗记录来看,当年丰源县剿匪不仅有张居知,还有现在南大营骑都校尉关海,和兖州知州许崇光。
但是许崇光去年回大都述职的路上,遭遇了山匪,现在尸骸都还没找到。
和二十年前剿匪有关的人,现在只剩下关海活着了。
可是陈家除了祖籍在蕲州,究竟跟剿匪有什么关联?
难道是因为那个玉矿?
可二十年前,陈纯礼都还没出生,凶手又为什么杀了他?
还有最关键的一个问题,陈纯礼父亲现在究竟是死是活?
夜幕降临,陆知勉拿着一块绢帛,匆匆赶回大寺,“杨蓁,你看看这绢帛,和孔明灯上,还有张大人脖子上是不是一样的?”
“从成色上来看很像,你从哪找到的?”杨蓁将绢帛凑到烛火下仔细看着。
陆知勉喝了口茶,说道:“我们找到了李晓楠半年前租住的院子,房东说,这房子李晓楠租了一年,就七天前还看到他回来,杨蓁,你说苏同和李湘陵没死的推测,目前看来应该是对的。”
“但是,如果李湘陵没死的话,那具人皮是谁的?陈家家主现在又在哪?还有二十年前丰源县剿匪,我发现了一些端倪。”
陆知勉放下茶杯,“你发现了什么?”
“张居知在蕲州任职司马之前,他前面的几任官员,并未提及丰源县有匪患,李乘云的兄弟现在在蕲州当值,我已经让他写信帮忙调查了。当年剿匪的人除了张居知,还有骑都校尉……”
杨蓁把从卷宗中发现的疑点,详细告诉陆知勉,“许崇光的案子现在悬而未决,说是土匪作案,随他一起来述职的人,也无一人活下来。”
陆知勉眉头微微蹙起,形成一个淡淡的“川”字,“那关海很可能有危险。”
“我也是这个想法。”
“我先让人去盯着关海。”
……
杨蓁拿着绢帛去比对,好巧不巧,这几块绢帛竟然能拼凑到一起。
那苏同杀了张居知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杨蓁抬手算了一下,许是由于这方世界天地规则的限制,她只能算出苏同和李湘陵目前还在大都,具体在哪却是一片空白。
入夜,杨蓁和陆知勉打了招呼之后,悄悄去了一趟陈家。
原本是想查探一下,陈家在蓟州发家的时候,和小南村被屠,剿匪有没有关系。
可不曾想,刚进入陈家,就撞见那日的花匠,跟鬼一样握着匕首,在主院的楼廊里走着。
而整个陈家主院静悄悄,一点声音都没有。
【大人,这怎么那么像案发现场呢?】
“先跟着看看,我没有闻到血腥味。”
祥叔佝偻着身体,提着一盏昏暗的灯笼,走到一个房间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推门而入。
杨蓁紧随其后,透过门缝,看见祥叔缓缓走向床边。
匕首落下的瞬间,杨蓁手中的银针飞旋过去,狠狠扎在祥叔手腕上。
同时,杨蓁破门而入,在黑暗中将祥叔制服,顺手卸了他的下巴。
“星川,点个灯!”
屋子亮起来,杨蓁看清了床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陈纯仁。
杨蓁给陈纯仁把了脉,又看了看瞳孔,还好,只是中了迷药。
转身,祥叔瘫在地上,凶狠的眼神直愣愣的盯着杨蓁。
杨蓁拿起屋子里的茶壶,走到外面狠狠砸在地上,没一会儿,整个主院像是从黑夜中苏醒过来一样。
几个小厮匆匆往这边赶来,“你,你是什么人?”
杨蓁拿出自己的临时腰牌,亮给几人看,“我叫杨蓁,大理寺仵作,你们两个人去大理寺报官,两个人去找大夫过来,剩下的人去把府中管事的人喊来。”
几个小厮一听是大理寺的,犹犹豫豫的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们去找陈纯义过来总行吧?”
没一会儿的功夫,陈纯义带着人赶来,才去报官和请大夫。
杨蓁怕祥叔畏罪自杀什么的,刚才就卸了他的下巴,用屋子里的腰带,捆住手脚。
“杨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杨蓁:“等陆大人过来。”
……
陆知勉来了之后,杨蓁把他拉到一边,说了自己到陈家发生的事。
“把他下巴接上,本官倒要听听他杀人的理由是什么?”
“好!”
刚把祥叔下巴接上,杨蓁就感觉这人舌骨一动,像是要咬舌自尽。
“你都不怕死,难道还怕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杀人?”杨蓁出声阻止,手还捏着他腮帮子。
祥叔似笑非笑地盯着杨蓁,把头扭到一边,就是不张口。
“我听陈纯仁说,你是蓟州人,莫非你也是为小南村被屠复仇?”杨蓁试探性的问道。
闻言,祥叔瞪大了眼睛看着杨蓁,“你们查到了?”
听到这声嘶哑的声音,陈纯义猝然转身,“祥叔,你会说话?”
可在场没人理会陈纯义,杨蓁继续说道:“陆大人查了二十年前张居知大人剿匪的卷宗,知道了小南村被屠村一事。
小南村现在的位置,是陈家的玉矿场,我猜想你对陈家人下手,是当年被小南村被流匪屠村有内情!”
祥叔突然仰头大笑起来,脖子上被烧伤的皮肤裸露出来,“你猜得不错,我就是复仇,在为小南村五百六十九名冤魂复仇。”
“陈家家主也是你们掳走的?”陆知勉上前一步问道。
“对,是我们掳走的,不过算算时间,这会儿估计已经被大卸八块了,哈哈……,可惜我被你们给抓住了,不然今天陈家人不会有一个活口。”
陆知勉朝衙差招招手,“带下去严加审问,务必问出陈家家主的下落。”
说完,陆知勉看向陈纯义,“你父亲在蓟州矿场事情,你知道多少?”
陈纯义有些心虚的垂下头,“我知道的也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