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走阴人实力强不强不知道,但是这人前显圣的实力,的确是有几分的。
大半夜在这老树林子里边,点着篝火,纵使背后都有鬼影过来了,连头都不回一下。
单就这份定力……柳白觉得,他应当是有点行当。
莫非是个赶山人?
柳白停着没动了,那人好似也稍稍直起了一点腰身,“就是你这位山大王,差遣这老木桩子杀了我的两名弟子?”
这人说着扭扭头,柳白也是才见着,原来那角落里边还摆放着两具尸体。
那情况就稍稍明朗些了。
且不论他们是不是丧葬庙的人手。
总之就是那两具尸体从这路过,结果被老木桩子盯上,然后老木桩子杀了他俩,而后他俩的师父,也就是眼前这人过来,杀了老木桩子。
说完这人稍稍转身回头,柳白也才看清他的长相。
只能说……很脏,满脸横肉的脸上都是污垢,像是常年在泥巴地里打滚似得,连头顶的发丝都因为污垢太多,结了块,但唯有一双眸子是阴狠的。
见其模样,柳白忽地就想起来了一个人。
一个很神似的人,当初在乌蓬子里头第一次见面,还想着要把自己卖了赚钱的段师傅。
他是个赶山人,基本上也是现在这人的这身装扮。
所以说,老山羊它们是找错了。
找到这赶山人头上了。
想来也是,它们只是邪祟,哪里分得清这么多,怎么可能知道眼前这人是不是丧葬庙的?
在它们眼里,只有两类人。
一类是走阴人,一类不是走阴人。
看着他,柳白想了想,还是直言道:“我要说杀错人了,你信吗?”
赶山人听了柳白这话,似乎有些诧异。
他没想到,眼前这邪祟,竟然还能心平气和的跟自己说话?
灵智如此之高的邪祟,到底还是少了些。
但他又有些气笑了。
“杀错人了,就不算杀吗?”
“那自然不算。”
柳白直言,然后双手一摊,“那你想如何?杀了我,给他们陪葬?”
隐隐之中,柳白感觉自己说这话的时候,都是有些激动的。
甚至这冰冷的躯体,都因为激动而有了一丝温暖。
杀人啊!
动手啊!
可没曾想听着这话,那赶山人却是立马摇了摇头,“不不不,他们死了……也就死了吧。”
“走阴人终将死于走阴。”
“死了很正常,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柳白也不是第一次见着这么冷漠的师徒关系了,先前第一次进城的时候,那顾玉云跟她弟子的关系……也差不多。
死弟子不死贫道。
“那伱这是?”
“我留在这,是想跟山大王谈个交易。”
“哦?什么交易。”
柳白嘴上这么说着,但实际上却是在想,这赶山人的胆子都这么大么?
在这老树林子里边,跟自己这邪祟谈交易?
这赶山人不知从怀里摸出个什么东西,丢进嘴巴里边,咬碎,发出“啪”地一下声响。
“实不相瞒,我是从岘山那边南下过来的,来到贵地……想找点山精补补身子。”
“所以希望山大王不要出手阻拦,可以的话,我这边也必有厚报。”
他说这话时,眼神毫无顾忌地盯着柳白。
柳白听着他这描述,几乎是刹那间就明白了他打的什么主意。
这怕不只是个赶山人,还是个……食肉者!
和柳白一样的食肉者。
只是相比较于柳白,他可能只是掌握了某一部分的门道,没那么多。
但依旧是个食肉者,岘山那地界,要么邪祟太多,他吃不下。
要么就是别的原因,总之就是南下,挑中了老树林子这块还没人的处女地。
只是……这可能么?
这可是柳白的后花园,所以他微笑道:“你口中的这些山精,都是我的手足兄弟,是我的至爱亲朋。”
“那打扰了。”
这赶山人当即起身,很是果决。
好似生怕说晚了,就要引得柳白动手,“这老木桩子杀了我俩弟子,所以只能杀了它报仇。”
“别的……生意不成仁义在,也免费告诉山大王一个消息吧,有空多盯着血食城一点,那边,可能很快要发生大事了。”
说完,这人就好似遁地一般,竟然就这凭空消失了。
余着只有他身上披着的那条烂麻布在原地落下。
对方谈到了这血食城,柳白本想着问问,看到底是不是跟丧葬庙有关的。
可没曾想,对方竟然跑的这么快!
柳白一个闪身便是抓住了那条还没完全落地的烂麻布,但饶是如此,依旧没有发现对方的踪迹。
‘这该死的走阴人,手段竟然这么多!’
‘掌握着这番逃命技巧,难怪敢留在这跟自己慢悠悠的说话了。’
柳白心中思量着,抖了抖这烂麻布。
“咚”地一声,竟然从里边掉下来个东西。
“嗯?”
小草已经是跳到地面,将这东西捡了起来,发现这是一个铜制的小南瓜。
不过指头大小,造型却颇为精致。
除此之外,这衣服就只是件平平无奇的烂麻布,没什么特别的。
柳白随手将其丢进火堆里边烧了。
“你见过这东西没?”柳白问道。
反正他想了想,没在书上见过这玩意。
小草也是直愣愣地摇了摇头,“小草不晓得嘞,但是公子炒的南瓜,还不如烂在地里。”
“死开死开。”翻出黑历史,柳白恼羞成怒。
“咋嘞,公子炒的菜难吃,还不让人说,哼哼。”
小草跳回了柳白后背,同时将这东西给了他。
柳白也是顺手将其收回了须弥里边,指不定下次就能遇见,晓得这南瓜的用法。
临着天边也已经泛起鱼肚白了。
柳白想了想,左右都已经进山了,机会难得,倒不如把这老树林子里边的山精先收刮一阵。
反正就跟刚刚那赶山人说的那样,临了等着自己不在,万一又被别的食肉者走到这,收刮了这漫山遍野的山精。
那可就可惜了。
与其便宜外人,倒不如便宜自己。
所以……柳白看了看那未曾燃烧完的火堆,又看了看那两具尸体。
不多时,他离开了此地,原本的两具尸体,也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
清晨,马家庄子。
赶了一夜山路,不知多少次差点死于非命的六子跳下了那驾已经快被烧完了的纸马车。
后背早已被冷汗的他急匆匆地撞开院门,然后就冲向了马老爷的屋子。
没有锁,再度把门撞开后,这屋子里边是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尿骚味跟烟熏味。
他来到马老爷的床底下,低头看去,还好。
俩箱子都还在。
他一把拉出右边那个取名叫做“后龟坳”的箱子,之所以会取这个名字,便是这因为这木箱子老旧,其表面的箱盖就像是那老龟后背的甲壳似得。
而此刻,六子拉出来后,一把打开。
发现里边空空荡荡……不,有一张白纸!
他拿起,翻开,只见上边用软笔歪歪扭扭的写着几行字,一看就是马老爷的字迹才只有这么丑。
好在六子还是识那么几个字的。
只见这纸上边写道:“六子,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看到这封信的,但你既然看到了,那就必然是我遭灾了。
没别的事,就一个。
速速进城去找你柳师弟,让他来救我!!!”
六子看完,将这纸张一把抄起塞进了自己胸口,嘴上骂了句“尻”。
然后拿起桌上放着的水壶,“吨吨吨”地喝了几口,一抹嘴,又是跑出门去了。
马老爷的那辆马车已经被烧的跑不了了,六子便只好拿出了自己的马车。
也就是马老爷原先那辆,被淘汰下来之后,就传承到了他手上。
出了门,往地上一丢,纸马倏忽变大。
他跳上马车,熟稔的抓起缰绳,马车……出发了。
……
当柳白踩着轻快的脚步回到司徒家时,已是傍晚时分。
残阳洒照在整个血食城里,昏昏黄黄的,煞是好看。
整个司徒家的人都有些着急,但见着他,又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那大小姐司徒蕊高声喊了句。
“家主回来了。”
于是没多久,柳白就在这司徒家的大厅里头,见到了那急的双目通红的司徒不胜。
可他又不敢说什么,只是看着平安无事的柳白,长松了口气。
“下次如果我提前有打过招呼的离开,那就没事,不用这样大费周章的去找。”
柳白正说着,却是听到外边传来了一道女子的叱喝。
“滚!”
“他娘的再拦,老娘一刀劈了你。”
紧接着柳白就见到了同样着急的仲二红,她的模样跟司徒不胜差不了多少。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这一天一夜的时间,两人差点将整个血食城都翻遍了。
人是在城主府走丢的,所以城主府也给面子,甚至都还派出了人手主动帮忙寻找。
结果人没找到,别的一些魑魅魍魉倒是翻出来不少。
比方说孩儿帮,又比方说……五服堂。
“行了,人没事就行。”
“下次若是遇见什么事,记得及时跟红姐说。”
仲二红雷厉风行,来得快,走的也快。
“行了,把人手都喊回来吧,家主回来了就行。”司徒不胜摆摆手,这一晚上的折腾,也把他整得够呛。
肉体上的疲惫倒还好,主要是精神上,着实有些被吓到了。
家主大人回来了,后厨很快就送上了饭菜。
柳白须弥里边虽说已经有着很多山精的尸体,但他也不敢拿出来。
一是不好解释,二是自己都不够吃了,更别提给别人。
只是这晚饭吃到一半,忽有一婢女走了过来,她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先来到了司徒不胜耳边耳语了几句。
司徒不胜听完后,看了眼吃饭的柳白,然后转身出去了。
没一会功夫,他又急匆匆地过来,把柳白喊走了。
“什么?我师兄?”
柳白的第一反应是胡尾,因为城里的师兄,就这一个。
只是临了,当他在隔壁见到那个瘫在椅子上,浑身都打哆嗦的六子时,心中一慌,一步上前。
“六师兄,发生什么了?你怎么来了。”
六子虽然是大师兄,但是柳白习惯性地跟着胡尾这么喊了。
见到柳白,六子那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松懈了些,眼见着又想起身。
柳白双手摁着他的腿,他就动弹不得了。
六子也知道事情紧急,当即说道:“记得先前我们进城的时候,遇见的那个木洞镇新老山神的事情吧。”
“记得。”
柳白自然记得,因为事后,也就是前几天,城隍爷还来找他问了情况。
说是那老山神出了事,死了。
“我跟马师父昨天去拜了那新山神的山头,然后那新山神知道我们将老山神送进了城里。”
“那新山神当场就翻了脸,马师父讨价将我送了出来,让我来找你救命,他自个则是留在那了。”
说着六子还从胸口摸出了那张皱巴巴,又被汗水打湿了的信纸。
柳白看了眼,认出了字迹。
而后转头看向了司徒不胜。
后者立马说道:“我去救人。”
“不,我去。”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司徒不胜一个走阴人进山,一来是不安全,二来……太慢了。
等他过去找到地儿,指不定都是明早。
兴许黄花菜都凉了。
救人这事,本就是生死时速,指不定自己早去一炷香的时间,马老爷就能活下来。
眼见着司徒不胜还想劝说什么,但是却已经被柳白一锤定音。
“我有我的法子,不用担心我。”
“你们替我照顾好我师兄就好了。”
司徒不胜知道柳白的身世不简单,也就没再劝说了,“好,需要老奴提公子准备什么吗?”
“替我喊开城门,送我出城就是了。”
“好。”
说着司徒不胜又喊来了司徒月,让她安排下去,照顾好六子。
然后两人便是坐着这司徒家家主的豪奢马车出发了,临着到了西边的城门口。
司徒不胜去言说了几句,看门的城将便连忙将城门打开了。
柳白事先也说好了,就送到这,司徒不胜留在城门口,看着马车消失在了前头的官道上。
马车识途,循着官道出去走了约莫盏茶功夫,柳白就不再忍了。
收起马车,往前一步,身形陡然从人类小孩变成了一个身材高大的邪祟。
翼展极大的骨翅撑开,猛地一扇,激起密密麻麻灰尘的同时,他已是踏上了高空。
……
“啪——”
又是一条鼠尾从这神庙后头伸出,鞭笞在了那山龟壳上边。
而彼时,那山龟壳已是伤痕累累,都好似几近崩裂……但又是处于这种崩裂的边缘。
像是将崩未崩的状态。
但好在,终于是让这山神老爷看到了希望。
“马老狗,等着,等本山神打开了你这乌龟壳,你就玩完了。”
山龟壳里传来了马老爷的声音,这声音闷在龟壳里边,嗡嗡地响。
“玩玩?不好意思,我马老三太大了,怕把你这小老鼠捅死。”
神庙里边先是安静了刹那,紧接着就响起了这山神老爷的尖锐的叫声。
老鼠尾再度伸了出来,就好似一根粗大的肉鞭子,一下下的鞭笞着。
马老爷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承受着一切。
同时也在等待着,等待着希望的到……到了?!
不是,这他娘的怎么来了头邪祟?
只是眨眼间,马老爷就感觉到了一股邪祟的气息在疯狂的接近,而且当即就到了近处。
停在了这门口。
停下了。
山神老爷的尾巴也是急忙缩了回去。
马老爷也感觉清楚了,这他娘的来的是头鬼影级别的邪祟啊,这是怎么回事?
紧接着,“砰——”地一声巨响。
这原本就脆弱不堪的木门,被一把踢开,木门四散间,甚至都差点撞倒了神台。
若是走阴人此举,那是对正神的大不敬。
正神施展手段,是能对其造成影响的。
可现在来的这是头邪祟……山神老爷开了口,颇有些强颜欢笑的意味。
“不知,不知小神哪里招惹了这位……这位鬼王大人?”
马老爷不知情况,也不敢露头,只得将身子紧紧地缩在这龟壳里边。
柳白只是眼角的余光瞥了眼,就晓得了情况,马老爷还活着。
那他就放心多了。
“不用试探,我是从岘山下来的,至于原因……我有个手下,在你这附近失踪了。”
柳白说的很认真。
这山神老爷自然是连忙回道:“不知是谁?本神暂居这小连子山,可以帮鬼王大人找……找……”
不等祂把话说完,就发现自己的金身竟然已经被一团黑影缠住。
紧接着,祂再一抬头,却是发现这鬼王大人,竟然一只脚踩在了自己头顶。
它微微低头,猩红的眸子盯着自己。
柳白随手将一头山鸡精的尸体丢在一旁,然后指着说:“看,果然在你这,你杀死了我的手下,所以……你得死!”
不等这山神再开口,那团漆黑的鬼影猛地撑开,张大。
裹挟住金身的同时,这鼠精也就没了香火神力,柳白猛地一脚踩下。
脑袋,稀碎。
鼠精一死,那香火金身也就随即溃散,变成了丝丝缕缕的香火消散在了空中。
可惜,没有什么金身碎片掉落。
这也是他在书上看到的,说杀死一些香火正神后,有金身碎片掉落。
而这东西,对于山精邪祟来说,是难得的至宝。
兴许是这山神的实力还是太弱了吧,想来也是,都扛不住自己一招的山神……竟然就把马老爷打成了缩头乌龟。
柳白看着缩在角落里的龟壳。
忽地心中一动。
自己可是早就想和马老爷比划比划了,也不知道四级鬼体的自己,一拳打出去,能有多少个马老爷的功力?
现在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说做就做。
柳白一步来到近前,然后又是一脚踩下,直接将这龟壳踩了个稀碎。
露出那蜷缩在一起的马老爷的身形。
后者见到这熟悉的身形,自以为是柳娘娘派来救自己的,刚想着开口的他,却是见着这邪祟满脸杀意。
然后一把揪住自己的衣领,将自己提了起来。
狞笑着露出一嘴的尖牙。
“就你叫马老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