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二年,十月初一。
木青今年二十二岁。
朱雀城入冬较晚,现在正值金秋,哪怕没有大阵影响天气,也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今日,天朗气清,风和日丽,一艘宝船从大日宗缓缓升空,在天南停留几地后,一路向北,最后飞进了朱雀城,停在了城主府的上空。
这艘被木青命名为“烈阳号”的宝船足足有一百丈长、三十丈宽,法阵催动后,异象纷呈,一只展翅的朱雀率先浴火而出,环绕着宝船飞行,能够清晰看见一根根羽翼的翅膀一震,便有数道火焰霞光流溢而出,绵延在宝船底部,如同涌动的火海。
在朱雀的幻影消散后,又有一轮明亮的大日从宝船内部升起,散布着温和的光芒,
在大日隐去后又有一片花海出现……这般绚烂的异象一共变化了六次,到了最后,所有阵法流光尽敛,只剩下一艘庞然大物就那样静静地停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天地间嘈杂的声音在这一刻齐齐褪去。
烈阳号起于天南,一路而来,早就吸引了不知多少人的目光,到了刚才那纷繁的异象,许多人都猜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但脸上依旧充满着期待,安静地望着天上的宝船。
突然,有一道清冷的女子声音在天地间响起:“朱雀宗。”
随着这道声音的传开,慕容静离开烈阳号,在无数道视线的注视下,落向了下方最大的那座宫殿。
“大日宗。”
……
“万花谷。”
……
“雪月剑宫。”
……
“幻灵宗宗。”
……
“阴阳两仪宗。”
慕容静之后,钟灵儿等人陆续出现,自报身后宗门的名字后,便落向了下方的那座宫殿。
申鲜最后一个从烈阳号上离开,刚出现在半空,便有无数道视线齐齐射来,面对这排山倒海般的审视目光,申鲜下意识屏住了气息,微微抬颌朝下方落去。
他们阴阳两仪宗终于扬名了!
申鲜心潮澎湃,只为自己的选择感到无与伦比的自豪,就在他把落下的速度变得更慢一些时,众人的视线则是早已经从他身上移开,看向宝船前方。
天地似乎更加安静了一些。
木青没有让众人久等,出现在宝船前方,他本要向这片天地以及今日到来的人们宣布朱雀盟成立的事情,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出现直接把整座城池的气氛推升到了高潮。
“恭喜盟主。”
“贺喜盟主。”
“……”
呼喊声从四面八方而来。
城中的修行者运足了真气朝木青发起祝贺,一声高过一声,似乎想要比个高低,但这些祝贺声并非主流,城中更多的还是普通人,他们不会修行,其中大多甚至不知道木青他们正在做什么,只是被气氛所感,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恭喜城主”、“贺喜城主”之类的话。
却又显得无比真心。
木青心中感慨,正想要安定大家的心思,怀里突然传来一阵炙热,朱雀印窜出领口,化作一道流光飞向高天,最后“嘭”的一声,如一缕青烟彻底消散。
天地之间并没有异象产生。
木青心有所感,转头看去,一只拳头大小的火雀站在船首,正梳理着琉璃般的彩羽,偶尔歪着头打量着木青,露出一黑一红的异色双瞳。
这一幕无比奇妙。
木青猜到火雀是朱雀印所化的同时,识海刹那激荡又平息,天地间最细微处的灵气涟漪也无法逃过他的捕捉。
“凡是与气运牵连的器物,都有可能蕴生出独特的真灵,但真正出现在记载中的却极少。这种真灵与其他真灵不同,没有境界没有实力,但却拥有了影响因果的能力,得其认主之后,自身的气运命格便再难被旁人窥测,更不会出现所谓的定数。”
木青心中微动,正想着如何才能让面前这只奇异的火雀听话,火雀却主动展翅,落在了他的肩头。
而朱雀印也在同一时间回到了木青怀里。
气运引发的变化很少有人看到,木青这一沉默,在天地间传开的祝贺欢呼声倒是慢慢消停了下来,木青本来还准备了一大段话,但既然大家都已经接受了朱雀盟存在的事实,他的话便只剩下了简单明了的两句。
“从今日起,朱雀盟成立!”
“以后在木槿皇朝和天南的这片土地上,奉行的是我朱雀盟的规矩!”
……
庆祝的宴席持续了整整三日。
作为盟主,木青这三日没有一刻自由身,但在快要结束的时候,他却开始希望宴席能够再长一些。
“走吧,你小姨可应付不来这种场面。”
王叶青出现在木青身边,幸灾乐祸地催促着他。
朱雀盟的成立,就是最重要的事,所以大家都回到了朱雀城。
柳月杉半天前才告诉木青,今晚大家要从城东那座小院搬到朱雀大街这边的大宅来。
这属于木青的家事,所以柳月杉邀请的都是家人,自然,除了刘葳蕤,她们都在。
或许是大家都很体贴木青这段时间的忙碌,所以当他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第一次走进朱雀大街这里的家时,城东那边的东西已经搬了过来,白清漪和武清武陵在打扫着房间,慕容静和柳月杉待在厨房里准备着晚饭,叶韵则和怀风花讨论着手上的一张丹方……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似乎还不知道他已经回来了。
“王夫人。”
木青压低声音:“小檀红菱她们也要来吧?”
王叶青侧目道:“怎么?还嫌少,想多应付几个?”
木青呼吸一窒,这一刹那似乎有数道视线从他身上一扫而过,吓得木青连忙解释道:“她们不是你的义女吗?”
王叶青就是故意的,笑得很开心:“我倒是跟小檀她们说过,但她们一听说今晚的情况,都拒绝了,等你明天邀请却春夫妇时,她们会来。”
“哦。”
王叶青见木青有些遗憾,奇怪道:“你想小檀她们过来做什么?”
木青无奈,他想做什么?
从来没做过饭的慕容静跑去了厨房,从来没炼过丹的叶韵讨论起了丹方,还有白清漪……他这座大宅子里可不是没有仆人,犯得着拉着武清兄妹两人去打扫房间吗……
几女的关系应该不至于此,那问题就是出在了他身上。
以往她们都是在某一段时间与他独处,现在这种情况,似乎反而互相谦让了起来……
这个时候,就需要几个彼此认识的朋友出现,打破这种尴尬的局面。
等等……她怎么还没有来?
王叶青见木青左顾右盼却不回答,也不生气,笑着问道:“你是在找映荷?”
木青连忙示意王叶青小点声,但为时已晚,花园内的怀风花朝这边看来,有些不满地对木青说道:“你这几天太忙,应该不知道有多少人回来了的吧?”
木青听得一头雾水,但这是在家里,长者为大,连忙问道:“小姨,是谁回来了?”
“还能是谁?芍药呀!”
怀风花最喜欢的就是张芍药,但现在木青和张芍药的关系又是最让她难受的,说道:“芍药她们是和扶风真人一起回来的,我本想带你去见她,但这死妮子倔得很,说你现在都已经是盟主了,跟以前不一样了。”
木青闻言心涩得不行,微生岚来到朱雀城时身边确实带了一群弟子,但当时那群弟子里并没有芍药的身影,所以他便没有过问,哪知道对方在故意躲着她。
王叶青此时说道:“古家和三仙岛的人都住在丹坊那边,映荷或许知道芍药没来。”
木青会意,转身朝外面走去,但还没有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
……
丹坊在朱雀大道最南端,以丹坊为中心,东西两侧出现了许多新建的宅子,能住进这些宅子里的人都是木青的盟友和贵客。
而就在这片连城中权贵都无法染指的地带,却有一家专门卖药的店铺。
药店的老板姓张,卖的药也不是从丹坊内拿出来的灵丹,而是一些普通人常需的药物,只是效果很好,所以哪怕入夜,也有人跑来购买。
古映秋和古映荷站在街边的夜色里,看着药铺里忙来忙去的那道身影,无奈道:“她不去,你就不去,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古映荷收回视线,说道:“她是木青的妹妹,而且……也喜欢木青。”
古映秋转过头来,更加不解:“她喜欢木青跟李有什么关系?难道你准备撮合他们?”
古映荷嘴唇微动,轻叹出声。
她当初脱离古家,从北荒逃到朱雀城时正值体内的诅咒爆发,之后便在张芍药家中住下,所以知道很多事情……
那时候的张芍药总对她充满敌意,但照顾她时却很认真,最开始那段时间古映荷一直无法理解张芍药的行为,直到有一天少女哭着回家,被她遇见……
那一天,张芍药哭着说以后再也不想要见到木青,哭着做出去三仙岛的决定,也是那一天,她听懂了少女心中的苦涩。
在张芍药的眼里,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木青,二人相依为命,所以她才是第一个。
但木青的身边有了叶韵,有了慕容静,有了白清漪,甚至还很可能有她古映荷……却唯独没有属于张芍药的位置。
什么唯一的妹妹,张芍药不想要这个身份,但为了让木青安心,还是主动接受了这个身份。
这种感觉很不好。
古映荷能够理解,特别是一想到她当初安慰对方时说的那些话,就觉得脸皮发烧,实在觉得有些对不起张芍药。
“咦?你们怎么来了?”
身后响起姐姐的声音,古映荷回过神来,转身看去,不由一怔。
木青就在站在她的身后,而在木青身后,大家竟然都来了。
木青走上前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站在古映荷身边,看向长街那头的药铺,一时间没有说话。
怀风花轻叹一声,说道:“芍药不想见你,便是没有……做好准备,你这么做,她恐怕又得委屈自己一回。”
药铺内,张之远夫妇二人正坐在一边休息,宁初负责为病人诊病开方,张芍药负责为客人抓药,王修微则负责收钱,有时遇到妇人,还会笑着送上一颗还没有推出的养颜丹,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师姐师妹似乎都有着心事,并没有闲心去关注铺子外面的情况,王修微则不一样,她亲自送一位曾经在她胭脂铺买过胭脂的妇人出来时,便看到了木青。
王修微一双眉毛高高扬起,挥舞着手臂,大声笑道:“嘿,这不是咱们的盟主吗?”
……
……
药铺后方的小院中,张芍药的母亲拉着木青的手说着话,其他人忙着摆放桌椅碗筷,一幅再寻常不过的家人晚宴场景。
木青找到张芍药时,她还待在铺子里和宁初一起整理着药材。
“宁师姐,这是月九去到道门后寄回来的信,我们都留下来了。”
木青把一叠信放在宁初面前,宁初面无表情地起身,转身离开。
木青尴尬地看了一眼放在留在桌面上的书信,抬头看向药柜旁的身影,笑着问道:“你们没有和扶风真人一起回来对吧?”
张芍药动作一顿,将药材慢条斯理地整理好后,才转过身来白眼道:“我还以为你有了几个嫂子,就忘了我这个妹妹呢?”
木青心里苦闷,笑着说道:“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着朱雀盟,把她们也都冷落了,可不只有你。”
“切。”
张芍药鼻尖微动,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再如何假装都会发自内心地开心,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灵动,叉腰说道:“我那天确实没在真人身边,但我也问过真人,你根本就没有问起过我,今晚会突然找来,也是因为师父提醒,对吧?”
木青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张芍药露出一副疑惑表情,继续说道:“难道我猜错了,那你今晚会突然找过来,应该是因为映荷嫂嫂没有过去吧?唔……她人其实还不错,我倒是有猜到她为什么会这么做,你就告诉她,我不在意的。”
“……”
“芍药。”
木青起身走到张芍药面前,将张芍药轻轻抱进怀里,不管胳膊上的疼痛,说道:“你以后就做张芍药吧,别跟换了一个人似的,那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