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连着下了几日的大雪，岚尽月除了中间被宣进宫一趟，其余时间都待在府里，哪也没去。
    这日，雪总算停了，太阳从云层后冒出头来，阳光普照大地，众人都纷纷出门扫雪。
    苍云停在窗边，歪着脑袋看岚尽月写字，瞪的圆溜的眼睛看着有几分锐利与清澈。
    岚尽月收了笔，吹了吹纸上的墨迹，将信纸卷好塞进苍云脚脖子上的银圈中，拍了拍它的翅膀，道：“好了，你快送去吧。”
    苍云左右摆了两下脖子，转身，展翅飞走了。
    岚尽月看着苍云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窗边又站了一会儿。
    皇帝一直没说她什么时候可以回东疆，大概率是想把她留在京城，好牵制邛枋青，以免出现第二个柯允燊。
    临近年关，邛枋青估计会被他以年节的理由召回。
    呵，正好，省去了她许多麻烦，也方便她搞事情。
    这个皇帝沉迷酒色，甚至还有求仙问道的趋向，根本不配为君，各个皇子也不成大器，那么，为什么不可以能者居之呢？
    待大军一到……
    “小姐，和三公主约定的时间快到了。”管家进来提醒，岚尽月换了身衣服出门。
    昨天三公主给她下帖子，说今日巳时正邀她在香满楼一聚，要她务必前去。
    三公主和她素不相识，突然邀请她也是让人挺奇怪的，但转念一想，她还有个同胞哥哥二皇子，好像一切都说的通了。
    她在马车内凝眸沉思，就感觉周围喧嚣声减弱，马车也停了下来。
    车夫在外面道：“将军，前面的路被堵住了，过不去。”
    岚尽月让他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掀帘走了出来，旁边有人本来在猜马车是谁家的，见到她，低呼道：“是左将军。”
    岚尽月转头朝说话的方向淡淡一笑，看着前方围观的百姓若有所思。
    车夫打听到事情经过，很快就回来了。
    “将军，据说是有一孩童撞到了刑部尚书之子，弄脏了他的鞋裤，那公子气不过，让人抓了那小孩连同阻止的老妇，正在教训呢，一群家丁对着一对妇孺拳打脚踢的。”
    岚尽月饶有兴趣：“当街教训？”她同那车夫往前面人群走去。
    那车夫叹了口气，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将军不知，这刑部尚书之子乃京城有名的浪荡子，当街纵马、强抢民女这些事那真是没少做，但每次都会被他躲过了惩罚，只因他姑姑是当今最受宠的俪贵妃。如此，他便越发肆无忌惮了。”
    “丽？哪个丽？”岚尽月听到这个封号，眼眸轻轻眯了眯。
    车夫连忙道：“伉俪情深的俪。”
    岚尽月心中冷笑，好一个伉俪情深，好一个皇帝。宠妾灭妻，完全不顾一国之母的脸面，将皇室和世家大臣的脸面踩进泥地里。
    要知道，能当皇后的女子，那都是得到了朝臣、皇族宗亲的认可，说明她家世、外貌、能力都远超其她女子，当得起“一国之母”之名。
    皇帝如今，还真是肆意妄为。
    不过，肆意妄为好啊！
    越肆意妄为，才越有文章可做。
    想起今早收到的消息，她嘴角勾起一个隐秘的弧度。
    她拨开人群走进去，一把抓住家丁高高举起的棍子，几人被这变故弄得一愣，刑部尚书之子本来在调戏一旁的少女，此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从旁边的椅子上站起来，一脚就踢翻了旁边的桌子，没仔细看就指着她大声嚷嚷：
    “哪里来的臭娘们！敢管本小爷的闲事？！”
    “你们还不给本小爷把她打出去！”
    他恼怒地指着身旁的家丁，根本没看见围观群众惊异的表情，也没听见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岚尽月眯了眯眼，看似轻飘飘地扔开了手中的棍子，那家丁却向后摔在地上，捂着屁股“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这下，其他人都不敢动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人群外边又跑来一个人，听声音还有些耳熟，岚尽月侧眸看过去，原来是喻晰晏，身后也跟着不少的身强力壮的家仆。
    他看见岚尽月，眼眸一亮，又扫过周围的情景和旁边气急败坏的刑部尚书之子，心下了然。
    怕是这王八蛋在欺负人，被子毓姐姐抓了个正着吧？
    他正想跑上前展现一下自己的风姿，没想到刚跑进中心地带，才开口说了一句“李适炎你又在欺负人了”，就被岚尽月抓住了手臂挡在身后。
    李适炎面目狰狞，今日真是出门不利，早知道应该看看黄历，让人早早清出一条路来！
    他扭头看向喻晰晏，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明艳冷厉的脸，那微微睥睨的神色真是让人血液沸腾！
    他被那女子身上的恣意风采晃了下神，神色缓了一些，开口却还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语气：
    “你是哪家的小姐？”他看了看岚尽月身上披着的黑色大氅，款式简单，看着并不值钱，身边也只跟着一个下人，想来不是什么有钱人家。
    但那张脸，怎么也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人啊，难道是今天刚进的京城？那还好他早早从春风楼出来，不然怎么与美人有这等缘分？
    不过，管她呢，这种人家，能入他刑部尚书府都是她的福气！
    想到这，他更有自信了，继续大言不惭：“这位美人若想认识本小、公子，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若想入我高门，那咱们还是有的商讨。”
    他一双眼不住打量，好似要把那大氅看出一朵花来，那嘴里不伦不类的话也引得旁人发笑。
    他脸色隐隐有些挂不住，指着人群恶狠狠道：“笑什么笑？来人！给本小爷把这群刁民抓起来，好好教训！”
    人群一时有些骚动，都害怕地往后退了退。
    岚尽月这时上前一步开口道：“这位公子，你这举动怕是不妥吧？”
    “滥用私刑，这可是犯法的。”岚尽月盯着他，意味不明道。
    李适炎哈哈大笑，指着周围敢怒不敢言的人群道：“你说本小爷滥用私刑？谁看到了？谁能作证？谁又敢去告小爷的状？”
    他满脸不屑：“不妨告诉你，我亲姑姑是当今俪贵妃，哪怕是你告到皇上面前，小爷依然能毫发无损地出来。但是，小美人，你到时候能不能毫发无损小爷可就不能保证了！哈哈哈！”
    喻晰晏脸都气红了，跳出来正想把人好好骂一骂出一口恶气，没想到就看见岚尽月上去一脚把人踢得跪倒在地，接着手抓着他的头发，狠狠往地上一压。
    他听着李适炎的惨叫，又看了看依旧一脸平静的岚尽月，忽然打了个颤。
    好、好凶！
    唔！不对不对！子毓姐姐是为民除害！他怎么能这样想……
    正给自己洗脑呢，就听见岚尽月在那边喊他：“喻晰晏，把那两人带上跟着我。”
    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车夫在旁边指了指地上鼻青脸肿的小孩和老妇，他瞬间明白了，招呼家丁带着两人跟上，还有李适炎的家丁也不能落下，免得他们跑回去告状。
    围观群众不明所以，不知道岚尽月要把这祸害带去哪，但今天好像终于能看见这恶霸受教训了？！
    大家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岚尽月提着李适炎，脚步不疾不徐，喻晰晏好奇地问：“子毓姐姐，你要把他带哪去？”
    好像有些诧异他对自己的称呼，岚尽月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道：“京兆府。”
    李适炎捂着鼻子，嘴里不住地叫骂着，听见“京兆府”三个字，又嚣张地笑起来：“没用！没用！卓川航那老家伙不会敢动我的！你给我等死吧！”他的声音恶狠狠的。
    之前也不是没有人告去京兆府，但普通百姓需得先受五十大板，那闪着寒光的板子，看得人连打退堂鼓，有不惧的，后面还是会被人糊弄过去。
    他根本不怕。
    渐渐的便没有人敢和他对着干了，也不敢说什么，因为大家也知道没有用，而且偏偏这人混是混，却知道挑人下手。
    岚尽月不耐烦听他叫唤，停下脚步踹了他一脚，不知怎么弄的，人直接晕了过去。
    总算安静了。
    喻晰晏吓了一跳，紧张得小声问：“子毓姐姐，他、他不会死了吧？”
    岚尽月真想看看他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只道：“晕了。”
    喻晰晏连连点头，一副舒口气的样子。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京兆府，外面的人一早就去禀报给府尹了，卓川航急匆匆得跑出来，看见岚尽月、喻晰晏，还有李适炎这三人组合就觉得眼前一黑。
    这浪荡子，这、这是踢到铁板上了啊！
    他稳了稳心神，笑着迎上去，问：“左将军，今日来是有何事啊？”
    岚尽月挑了挑眉，把李适炎扔在地上，道：“喏，这不明显吗？”
    卓川航笑容一僵，心知这次是躲不过去了，也不知道李家这混不吝的是怎么惹到她了。
    他把人迎进府衙内，想着再拖延一下时间，看看上面人会怎么做，可千万不要把他牵扯进去了啊！
    谁知岚尽月不按套路出牌，蹲下去往李适炎身上按了一下，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地上的李适炎就醒了，还没坐起来呢，张嘴就当着围观百姓和京兆府的所有人把岚尽月给骂了。
    卓川航：真?两眼一黑。
    他捂着头转过身去，对着府役摆摆手，道：“赶紧给本官按住他。”几人一拥而上。
    喻晰晏气得上去踢了他两脚，把他衣服翻上去堵了他的嘴。
    岚尽月眼底凉凉的，面上却带着笑意：“卓大人，此人当街殴打无辜百姓，且对下官出言不逊，冒犯本官，请问此人可该受罚？”
    卓川航看着她的笑脸，忍不住擦了一下额角，忙道：“该、该！当然该受罚！”
    李适炎听说这人竟是个官，当下不敢挣扎了，自古女官都是世家挑选出来送进宫的，卓川航也不敢得罪，难道是陛下身边的女官？
    他想着，额角滑下一滴汗，心里也忍不住怨恨：既然是宫里的女官，为何非要跑出来招摇过市？
    岚尽月没管他想什么，看了一眼底下希冀的人群，指着李适炎，话锋一转，大声道：
    “我边疆将士为主镇守国土，护卫百姓，可不是为了给人白白欺负的！”
    边疆百万将士流血死亡，可都是为了保护国家，保护黎民百姓！
    “再如何，百姓也是陛下的百姓！陛下都做不出这种事来，怎么，你不过一介官家白身，是觉得自己能越过皇上，还是一个刑部尚书能越过皇权？”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即使陛下不在意，也轮不到你来不把他们当人。除非，你们李家有不臣之心？
    她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声音传到众人耳中，大胆的话引起一片哗然，大家纷纷交头接耳。
    她唇角微弯，继续道：“怎么？是觉得陛下不知道，你们就可以当成小事来敷衍？”
    怎么，皇帝不把他们当回事，你们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有人思及这几年来听到的有关宫里的传言，还有加重的赋税，更远的还有死在十年前的柯大将军一家与十万大军，渐渐品出些不同的味来。
    这几年，炎真骚扰得愈加频繁，听说还有人克扣了东疆那边的军中粮饷。
    还有前两年，南方那边发了水灾，迟迟没人愿意去救援，等传出大疫时，皇帝才着急忙慌地派了人过去，一去就下旨烧城。
    这些还真是令人寒心呐！
    就像左将军说的，百姓是陛下的百姓，那为什么，他们遇到需要救助的时候，这位天子不站出来救救他们呢？
    都说皇城脚下的百姓活的比别的地方的人好，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他们活的更苦！
    赋税不仅重，还要饱受这些人欺辱，他们还往往求助无门！
    这样想的人只在少数，毕竟从小的思想使他们不敢冒犯皇威。
    但没关系，岚尽月今天只是给他们先把种子种下罢了。
    她眼眸微转，看着愤慨的百姓，眼底闪着冰冷的笑意。
    没错，就是这样。
    复仇的第一步，就让她，一点点夺去他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