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往常,齐烨早就开喷了。
问题是这种事太专业了,他不可能直接开口问候人家大爷。
包括旺仔、段平、喻斌还有一群管事,谁懂这个,别说反驳,话都没法插。
就说齐烨这群小伙伴中,唯一懂的只有公输一大家子,结果包括公输云等人,都不吭声,代表公输甲呢,就和傻子似的,还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又吸引了所有人目光的于白埒,先是抚须,随即低头。
“道,蹈也,路,露也,人所践蹈而露见也,这路,本不长,却为何如官道一般,石阶,石阶大小不一,有长有方,有薄有厚,倘若依山势而筑也就罢了,可明明是庄内小路,如此崎岖,便如…”
顿了顿,于白埒苦笑连连:“康庄大道平川无阻,就如人这气运一般,无可有挡碍,高低不平两侧蜿蜒,不妥,大大的不妥,不说这路途气运之说,单单说这路,晴天一地灰,雨天一泥浆,最是怕泥浆,背阳之处假以时日必是厚厚青苔,石板缝隙满是野草,夜间行路摔伤了人该如何是好,这便是本官为何言说需改。”
听于白埒这么一说,就连天子都微微点了点头。
土木之事他不懂,但是走路得走的舒坦不是,本来没什么感觉,现在这么一听,好像是挺别扭的,明明修成一条直线就好了,四通八达多得劲儿,非得弯弯曲曲,还有台阶,每走一段路就凸出来一块,跨过去都别扭,的确如于白埒所说,如果是晚上的话,容易摔着。
回过头,天子对齐烨说道:“于侍郎所说,颇有道理,你这南庄是好去处,来的人多了,就多多上心一番,莫要伤着人。”
齐烨强忍住怒意,弯腰施礼,点头称是。
倒是段平与喻斌二人,前者面无表情,后者却是猛皱眉头,二人都开始找人了,看工部左侍郎和工部尚书来没来。
啥意思,找茬是不是,打狗还得看主人,你们工部又想大换血了是不是。
可惜,工部尚书和工部左侍郎都没来,天子过生日,京中也庆祝,好多地方弄了临时建筑,俩人盯着去了。
好多文臣和有病似的,本来走的好好的,于白埒给“路”一顿埋汰,这群狗日的竟然走在小路两旁的草地上了,齐烨差一点就骂人,就算路有问题,你们是瞎啊还是大小脑发育不平衡,大白天走走道还能摔着不成?
天子继续朝前走,臣子继续跟着,大家继续往戏院方向溜达。
原本齐烨还想着让公输甲在君臣面前好好露露脸,结果不但露了脸,连腚都露出来了,真成山庄露出了,天子都不问了,不问公输甲这南庄是怎么建的。
一直来到了重新整改完毕的戏院,于白埒又整事了,看似自言自语,实则继续吸引大家注意力。
“还好,还好还好,今日晴空万里。”
公输甲和个大煞笔似的,趁着脑子问道:“为何这么说?”
齐烨一捂脸,彻底服了。
“既然公输县伯开口相问,那本官就不藏拙了。”
一指戏院的大木台子,于白埒正色道:“营造之道,初窥门径,善殿构,入门习艺,善堂造,登峰造极,便是善簇角大梁,以小见大。”
公输甲双眼放光:“是极,是极,大人说的是,越是大的楼屋越是好盖,大宫大殿,好建,厅堂,棱棱角角,基浅,角深,难,簇角梁…”
见到公输甲还真懂点,于白埒毫无耐心的打断道:“敢问公输伯,是初窥门径,还是堪堪入门,或是登峰造极?”
公输甲乐呵呵的说道:“老朽登峰造极了,造极好些年了。”
话音一落,窃笑之声不绝于耳。
但凡公输甲说他是堪堪入门,大家都不会笑话他,让人一顿埋汰,专业性专业性没有,说话说话也不够文雅,完了还搁这吹牛b说登峰造极,这人是憨子吗。
天子皱眉,回头望向齐烨,一时不知说点什么好了。
就这么个老混子,看起来傻了吧唧的,你是怎么放心将这么大的南庄交给他的,放心将三千多灾民交给他的?
其实以前吧,君臣对公输甲有点印象,觉得这老头应该有两把刷子,要不然不可能被齐烨从刑部大牢中捞出来又委以重任。
后来南庄建成,大家觉得这老头是真有两把刷子,挺厉害的。
结果现在来了真的内行,让于白埒这么一顿说,大家才觉得原来是外行看笑话,内行笑疯了。
于白埒纯属有点蹬鼻子上脸了,嘴上说着请教,实际上就是埋汰人,一指木台子,逼逼赖赖上了。
为啥说还好呢,还好今天万里无云。
因为这建筑啥也不是。
为啥啥也不是呢。
因为啥也不是。
那么啥也不是到底什么意思呢,水!
不是水字数的水,还是一旦下雨,下暴雨,这天子诞辰绝对办不了,和隔音没关系,而是拢音了,两侧建筑比较矮,拐角处是亭楼,亭楼斜对着木台子后面,暴雨之声将会全部穿进内屋。
如果仅仅只是吵也就罢了,主要是不安全,这种看似被雕琢过的圆木,冷不丁看起来挺高大上的,其实用专业话来说就是“外蚀”,经过烈日暴晒,慢慢变形,极为干燥,遇火就着,即便没有火,遇到水了,容易“崩”,一“崩”,就塌。
要么说这老家伙不怕死呢,说到这的时候还微微看了眼齐烨。
不少臣子的眼神变了,感情是他娘的“危楼”,这是让天子办完了喜宴办丧宴呐。
一通话说完,不少群臣夸赞起来了,没想到盖楼还有这么多说道,于白埒开始吹气牛b了,说盖楼是小道,以前他开山的,大山都让他通了,盖楼算什么。
又提到了风水,群臣难免邀约,说是让这老家伙有时间去自家府邸转一转,看看风水有没有什么问题之类的。
这一下,人脉关系打开了,于白埒内心连呼不虚此行。
结果他是爽了,天子有点嘀咕上了。
日他娘,这生日是过还是不过,听着有点吓人呢,别一会进去喝着喝着,房塌了。
要么说太子也是不长眼的,低声问道:“父皇,不如在屋外设宴可好?”
看的出来,小二也被忽悠住了,怕被压死。
谁知就在此时,公输甲,突然开了口。
还是那副老实巴交的模样,还是陪着笑的小心翼翼,可那双原本浑浊的双眼,闪过一丝莫名之色。
这逼,你装完了是吧,该轮到老夫了。
“险些忘记请教了,这位大人您是…您是什么官职来着?”
“本官于白埒,工部右侍郎。”
群臣无语至极,刚刚人家就自我介绍了,耳朵塞驴毛还是老年失忆症?
“工部?”公输甲先是一愣,紧接着猛皱眉头:“就你啊?”
这话一出口,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
公输甲回过头,看向齐烨:“他要是能当工部侍郎,那我孙儿也行。”
齐烨根本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说道:“你孙子不是才六岁吗。”
“我说的不是天儿。”
“那是哪个。”
“四岁那个。”
齐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