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多不到两千人,大部分都是孩子和女人,在季小鹿、奴兽、花树的带领下,在云部、木鹿二部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光明正大的、大摇大摆的,接近越州城下。
白修竹先是双眼发直,紧接着满面困惑,最终则是吹胡子瞪眼。
城墙上的守卒们取出长弓,面面相觑。
站在大鼓旁边的力士也有点懵,敲啊,还是不敲啊?
骑在马上的齐烨带着小伙伴们先来到了城墙下。
“落门啊。”齐烨仰着头喊道:“瞅个?????呢搁那。”
“齐烨!”城门上方的白修竹气的都哆嗦了,指着即将接近的近五千异族:“你又发什么疯!”
“战俘啊。”
齐烨耸了耸肩,乐呵呵的喊道:“出关入林,遇敌军,在本统领的英明指挥下,活捉战俘一千七百零六人。”
白修竹目力不错,定睛望去:“放屁,皆是妇孺!”
“哎呀我去,打拳是不是,是不是搁那打拳呢,瞧不起女人和孩子呗,知不知道妇女能顶半边天,知不知道孩子就是国朝…就是山里的未来。”
“你又在那胡言乱语什么!”
“先开门,我上去和你解释。”
“做梦!”白修竹吼了一声,对着李蛮虎叫道:“叫守卒备战,哪个异族敢造次,射杀于城墙之下!”
阿卓拧眉道:“我上去与他说。”
“说啥啊,这老登历来这个?样,油盐不进,走南野去。”
从始至终齐烨就没想进越州,无非就是走个过场让白修竹知道这事罢了。
阿卓回头喊了几声,大量番族开始走向南野。
齐烨调转马头,懒得扯着嗓子和白修竹继续嚎。
走南野无非就是放吊篮的事,折腾一点罢了,已经和奴兽与花树商量好了,孩子和女人们进城,之前在城里的朵部族人到城外撅着去。
低着脑袋不敢让白修竹看见自己的孙功,叹气连连,他知道齐烨胆大,只是没想到胆子这么大。
徐夙大军溃败后,南关的战争是结束了,山林中的战争刚刚开始。
大量的孩子与女人流离失所,当真如同关内流民一样,被迫离开聚居地后,只能往南侧也就是靠近边关的区域游荡。
原本是没这么多人的,结果有一个原本依附月神部的部落,不到三百人,占了一个距离瀑布不远的聚居地,抓了大量的女人,被小鹿和花树带着族人给“突袭”了,解救了二百多个女子。
这些女子原本带着不少孩子,孩子都被放逐了,朵、木鹿二部族人又开始漫山遍野的抓孩子,最后也不管是不是“自家”孩子,全带回来了。
齐烨当时也是震惊的够呛,着实没想到靠近南关这么近的位置竟然有大量的妇孺游荡着。
哪个部落的都有,共同点全是瘦弱,瘦弱不堪,孩子上不了战场,女子无法生育,生育了养不活,正因如此,在山林“内战”期间,女人和孩子是没价值的。
实际上大康北侧,北关外的草原上也有类似这样的情况,一旦到了冬季,很多部落会将岁数大的老人遗弃,赶走,如果条件十分艰苦面临过冬物资极为短缺的话,很多女子和孩子都会被遗弃让他们在茫茫无际的草原上自生自灭。
齐烨带着人先行上了吊篮,来到城墙上,骂骂咧咧的,破南野连个南城门都没有,进出全靠吊篮,都不够费劲的。
花树也跟着上来了,进入城中和族人沟通,腾地方,出城,让孩子和女人们进来。
接连数日在山林之中风餐露宿,齐烨早已疲惫不堪,剩下的事交给阿卓和喻斌他们,他则是回到帐中等着白修竹登门找茬。
前脚刚进帐中,后脚孙功就走了进来,满面苦笑。
自从齐烨决定将越来越多的女人和孩子带回来后,孙功脸上的苦笑就没消退过。
“若我孙功非是这大康朝的柱国将军,可得称殿下一声好汉子,大善之人,大义之士。”
孙功坐在了齐烨的对面,吨吨吨灌进去一肚子凉茶,擦了擦嘴,继续苦笑。
“不成,可这事不成啊,若是叫朝廷知晓了,不说我兵部,各部文臣怕是要将你骂的遗臭万年。”
孙功已经絮叨一路了,还和阿卓吵吵了一路,阿卓不会骂人,可他有季元思帮腔,小舅子这段时间没事就模仿齐烨,骂人骂的那叫一个脏,数次让老孙破防。
孙功还没招,阿卓是抱刀司亲军统领,不归他们兵部管,季元思他爹是少师,没法骂,很容易擦枪走火骂到当朝太子少师京中士林领袖的头上。
“山林诸部内斗,与咱大康有何干系。”
孙功苦口婆心的劝说道:“听兄弟一句话,莫要进城了,给些吃食叫他们散了,回山林之中,以免引来塌天大祸。”
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淡淡的说道:“一个国朝,一个国家,它的子民,它的子民应该是什么样的人?”
听到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孙功一头雾水:“何意?”
“那我这么问你,什么人才配做我大康的子民。”
“这不是胡话吗,自是汉人。”
“错,是拥有同样的信仰,同样的理想,同样追求,同样热爱自己国朝的人,这才是国朝的子民。”
孙功闻言大惊:“殿下欲异族汉化?”
齐烨站起身,走出了帐外,孙功紧随其后。
“这座墙,这三座城,死了太多太多的人了。”
齐烨指向城墙,幽幽的说道:“如果城墙外的山林中,那些人不再是异族,不再是敌人,这座墙,这三座城,还会死那么多人,还会那么多保家卫国的军伍吗。”
“知晓殿下之意。”孙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可这何其难也,难如登天,朝廷,文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殿下必然是懂的。”
“错,儒家天下。”
齐烨露出了笑容:“儒家的天下观念,其核心主张为天下为一家,也可以理解为四海之内皆兄弟,与边界无关,因天无所不包,地无所不覆,故王者无外,圣无外,天亦无外者也。”
孙功深深看了眼齐烨,面色一变再变,沉默许久后低声开口:“什么意思?”
齐烨:“…”
倒是换衣服的龚信深深看了眼齐烨,极为诧异。
齐烨背着手:“我热爱我的国朝,我是国朝子民,热爱国朝者,皆是我齐烨同族,我齐烨同族,皆热爱国朝,与边界无关。”
孙功望向陆陆续续被吊篮提溜上来的异族孩子们,沉默许久,摇了摇头,离开了。
劝不动,那就无需再劝了,孙功不想蹚浑水,这浑水就是泥沼,陷进去无法自拔,身败名裂都是往小了说。
“齐烨!”
没等孙功走出两步,一声暴吼传来,气的快要原地爆炸的白修竹带着亲随赶了过来,见了世子殿下,如同见了杀父仇人一般。
齐烨先声夺人:“大帅莫忧,学生活捉近两千战俘,全部押入城中,为避免旁人误解,以依照大帅之意将当初助我南军守城的朵部义士全部驱逐城外。”
怒气冲冲刚跑过来的白修竹愣了一下,紧接着险些抽出佩剑拼命。
“齐烨,你敢陷本帅不仁不义!”
“学生不敢。”
齐烨回头喊道:“传大帅军令,将战俘就地处决,统统处决,以彰我大康威风,我大康南军大帅威风,老幼妇孺皆不放过,统统枭首。”
白修竹双眼一花,险些没气的原地晕死过去。
齐烨抱着膀子,笑吟吟的。
全京城都以为本世子天天耍流氓,呵,世人还真以为本世子只会耍流氓不成!
“齐烨!”白修竹眉头都快原地起飞了,怒极反笑:“好,好哇,敢与本帅耍这等把戏,本帅这就书写军报送入京中,来龙去脉原原本本,皆告知朝廷。”
“好啊,我也写。”
齐烨耸了耸肩,看向旁边的司卫,朗声道:“写,现在就写军报一封,我幽王府世子齐烨率精锐出关入山,荡平边关外山林南侧三百里六支部落,以将这六支部落的地盘划入我大康疆域,六支部落为表臣服,将其亲族妻、女、子送入关内做其质子人质,开疆拓土三百里,南军大帅白修竹不认此事,还请朝廷定夺!”
司卫吞咽了一口口水:“殿下,卑下…卑下不会写字。”
白修竹深吸了一口气,怒到了极致,刚要再开口说些什么,突然见到了从城墙下走过来的孩子们。
那是一张张极为茫然的脸,极为惧怕,极为惶恐。
那是一具具极为瘦小的躯体,无衣物遮身,骨瘦如柴。
那是一双双满是疤痕血迹的小腿,瘦的和细柴一般。
白修竹眯起了眼睛,定睛望去,脸上,闪过一丝困惑。
他没有从这些女人与孩子的眼中,看到仇恨,看到任何仇恨,只有恐惧、茫然、无措。
“这些狼崽子们…”白修竹紧紧皱着眉头:“不是你夺来的吧?”
齐烨露出了笑容,道德绑架,只能绑架有道德的人,运气很好,执掌南关的白修竹,是一个倔强、古板、固执、油盐不进,却极有道德之人。
可惜,齐烨是世子,白修竹是大帅,两个人,必须吵,必须嚷,必须见面就掐,心照不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