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营,对任何一位将帅来说都是极为屈辱的一件事。
这种事发生在任何一位将帅的身上,十之八九,升迁无望,也几乎不可能为将为帅继续统军。
这就相当于什么呢,主刀医生做手术的时候,缝完了针才想起来,电钻落患者肚子里了,这已经不是疏忽了,令人不得不怀疑行医资格证是不是找电线杆上的小广告买的。
炸营分为几种情况,不算太严重的,能遮掩过去的多是受外界因素所影响。
比如军队驻扎之地出现了自然灾害、疫病、流言等,导致军伍们慌乱焦躁、紧张无措不安,如果处理不及时,很有可能导致大批军伍离营。
处理及时,将这些离营的军伍寻回来,安抚下来,只要没人声张,都能遮掩过去。
要是严重一些的情况,比如吃了败仗,士气低到了谷底,出现大量逃卒,乃至军伍们得知会打一场十死无生的死战,好多军伍不听从军令,最终导致营内自相残杀,也是炸营。
前朝就有很多类似的情况,拖欠军饷、克扣军饷、喝兵血导致上下不合,基层军伍不干了,给上官弄死后成了逃卒乃至山匪。
不管是哪种情况,只要是炸营了,内部出现了分裂、大规模殴斗、大量逃卒、自相残杀等情况,一旦叫朝廷得知,从小旗到一营主将,轻则撵出军营,重则问罪获刑。
炸营不是突然炸的,需要一个过程,需要酝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连统兵的将领都丝毫未察觉,无疑代表这名将领是个十成十的水货。
南军当初险些发生过一次炸营,老六刚登基,白修竹刚到南关的时候。
那时的南军属于是菜中菜,弟中弟,拉胯程度只有本朝东海舟师可以一争高下。
老六初登基,天下不稳,南关四大部落中的蒙族、山狼二部集结六万之众前来叩关。
那一战南关打的很苦,粮草几乎快要耗尽、箭矢多是羽箭数量不多、甲胄坑坑洼洼、长矛的矛尖钝的和木棒子似的。
城墙上,残肢断臂满是尸体。
城墙下,皆是伤兵尸骨累累。
援军迟迟不到,补给遥遥无期,南军愈发绝望,对朝廷的怨气,对兵部的怒气,对敌人的恐惧,对亲族的思念之情,各种情绪都达到了顶点。
还好,白修竹在,老白亲上城头,亲自杀敌,亲手掩埋袍泽的尸骨,亲口对军伍们承诺共进退同生死,用极强的个人魅力感染了近乎六大营所有军伍,最终艰难的守住了关墙。
如果当初不是老白在,如果当初粮草和补给再晚来个三五日,如果蒙族与山狼二部再坚持个几日,南军早就炸营了。
谁成想,最艰难的岁月里,南军没炸营。
如今刚打了大胜仗军心最是高昂时,炸营了。
等齐烨带着一群人赶到越州的时候,就连北城门都被放下了,禁止任何人进出。
奇怪的是,城中并没有什么太多不安或是沉重的氛围,很多军伍跑出军营和看热闹似的乐呵呵的交流着。
事发地点最初在训练新卒的甲营,现在“转移”到了关墙最左侧瓮城中。
各营军伍都跑出了营区外,严阵以待,齐烨赶到左侧瓮城时,白修竹正在喊话,对着城墙喊话。
“本帅再说最后一次!”
怒发冲冠的白修竹高吼道:“胆敢胡闹下去,本帅要你等统统人头落地!”
“混账话,混账话混账话。”
尖锐的嗓音都破声了,陆行指着黑暗中的瓮城喊道:“造反不成,这群狗东西要造反不成,咱家险些被烧死在帐中,这是胡闹,白大帅你说这是胡闹?!”
一群人给白修竹围住,除了各营主将、副将、校尉等,还有陆行与仇润丰,面色各异。
陆行一身衣服破破烂烂,脸上乌漆嘛黑,头发烧的让打火机给燎了的鸡窝似的。
一旁的仇润丰也是狼狈不堪,身上的官袍满是焦黑,还赤着脚。
“发生什么事了!”
下了马的齐烨喊了一声,军伍们齐齐让开了一条路,但凡由品级都应上一声“世子爷”。
白修竹回过头见到是齐烨来了,怒意更盛:“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齐烨惊呆了:“你南军炸营和我有什么关系。”
“世子爷,世子爷世子爷诶。”
陆行如同见到了活爹一样,顿时迎了过来:“您瞧瞧,您瞧瞧老奴被欺辱成了什么模样,老奴险些葬身祸害,这南军胆大妄为,竟要将老奴…”
“滚一边去!”
齐烨一脚给叫屈的陆行踹到了一旁,很是不爽,老子和你熟吗,靠。
挨了一脚的陆行还搁那叫唤呢,冲着白修竹喊道:“世子爷会给咱家出气的!”
还真别说,陆行找齐烨告状主持公道不算离谱,相反,很靠谱。
齐烨是世子,他爹是幽王,不太严格来说,父子二人都属于是天潢贵胄,皇族宗室子孙。
那么严格来说呢,宫中谁不知道,齐烨是抱刀司的大金主,更是天子和太子的榜一大哥,父子二人在京中人五人六的,都敢研究上选秀选妃修葺宫殿了,底气不正是来自于榜一大哥吗。
内侍省的太监呢,又是皇室的奴才。
这群奴才呢,又知道齐烨在天家父子中占据着什么地位。
那么以从陆行这种“近侍”的角度来看,齐烨这位世子也是他们的主子。
就好比下一任天子的内侍司空朗,也就是司空野他弟弟,当初在京中,以及刚来南地时,不也是主要工作伺候齐烨和保护齐烨吗。
到了后期司空朗不伺候齐烨了,去伺候太子了。
司空朗伺候太子不是因为他应该伺候太子,而是因为齐烨很少搭理他。
现在他们这群“奴才”受了委屈,见了主子,肯定是要告状的。
可惜,他们愿意给齐烨当奴才,齐烨看不上他们,并且也没这个“自知之明”。
来到白修竹旁边,齐烨拧着眉望向尚未修葺完毕的瓮城,愈发困惑。
“黑咕隆咚的,到底怎么回事?”
白修竹重重的哼了一声,仇润丰欲言又止,本想对齐烨说点什么,想了想,怕挨踹,觉得还是先观望一阵再说。
一群将领们都没吭声,碍于陆行和仇润丰在旁边。
“都他妈哑巴了!”
齐烨越来越急,瓮城上面一点火光没有,只能隐约看到一群人影,安静的可怕。
“世子爷,是甲营新卒,琥州新卒。”
开口的是常霖,脸上的表情极为莫名,看了眼白修竹。
老白没吭声,常霖这才继续说道:“这群狗日的鬼附身了似的,突然说要离营,不从军了,营中校尉自是不许,之后便起了冲突,打了营中校尉与总旗。”
“上官都敢打?”齐烨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旁的旺仔看向白修竹,满面敬佩之色:“难怪大帅亲自去募兵。”
白修竹差点没抽出佩剑捅死旺仔。
老白以前以为齐烨就够招人烦了,现在他是发现了,刘旺比齐烨还遭人讨厌。
喻斌不解的问道:“新卒闹事与我家恩师何干,亲自舟车劳顿去琥州募兵回越州后洋洋得意将琥州新卒视为己出苦心栽培处处关照最终却被引火烧身气急败坏悔不当初的白大帅,为何要迁怒我家恩师?”
这次白修竹不想捅旺仔了,想捅斌斌。
常霖解释道:“这群大帅的心头爱…这群狗日的打了上官后,还说什么要去找大帅讨个公道,气势汹汹的要前往帅帐。”
“这也太没组织没纪律了吧。”
在军中待了许久的齐烨也来气了:“再是大帅的心头肉那也得镇压啊,派人抓他们啊。”
“派了。”常霖老脸一红:“勇字营就在不远处,得知此事后便阻拦捉拿他们。”
齐烨:“然后呢?”
余思彤嘎嘎乐道:“然后勇字营近千人竟被区区三百琥州新卒揍的哭爹喊娘。”
齐烨:“…”
一听打了老卒,喻斌猛皱眉头:“之后发生了何事。”
余思彤哈哈一笑:“自是我弓骑营的兄弟去了。”
齐烨:“再然后呢?”
余思彤一挺胸脯:“我弓骑营的兄弟也被揍的哭爹喊娘。”
齐烨张大了嘴巴:“那你特么为什么还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
余思彤:“弓骑营只去了六百人。”
齐烨:“…”
“哈哈哈哈。”旁边的郭疾比余思彤还得意:“第三战,本将麾下儿郎去了五百人,比你弓骑营少百人。”
齐烨:“你们也被揍了?”
“不能这么说。”郭疾看向瓮城方向:“只能说我们没赢,他们也没输。”
“服了。”
要不是真的见到过南军战斗力,齐烨都怀疑这群六大营将军们全是逗逼,搁这开玩笑呢,三百人,在兵城一般的越州横冲直闯,连六大营老卒都拦不住?
正当齐烨要再问,果毅营副将赵春生厉声道:“此事不可再拖延下去,大帅,末将愿率战卒两千人,着甲持刀入瓮城将这些乱卒统统捉拿!”
“你他娘的好意思!”白修竹骂道:“琥州新卒三百人,用的是木刀,衣物都未穿,你要率两千人打进去,还穿甲胄带着刀枪?”
赵春生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说道:“人少也打不过啊。”
“本帅的脸都让你们这群蠢货丢尽了!”
齐烨身旁的一群小伙伴们面面相觑,琥州民风再是彪悍,就三百新卒,战斗力怎么可能这么吓人?
看热闹的季元思低声说道:“难怪卓统领整日惦记那些新卒,这群傻逼够厉害的。”
旺仔刚要开口,神情突变,他猛然意识到一件事,自从入夜后,再也没见到阿卓的身影。
旺仔刚要和齐烨说些什么,后者已经将余思彤拉到了旁边详细询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