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后,大雨纷纷如珠帘,垂挂天际。
残花染泥,叶落如泣。荣和宫的院内,因为这场大雨而备显凄凉。
岑思卿独自跪在院中,他的身体已经被雨水淋透,雨滴从他的发丝间滑落,顺着他的脸庞坠落在地。他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摆,两眼直直的盯着地面,无人知晓他的此时的痛苦和孤独。
卫凌峰看在眼里,心痛不已。他几次想要上前,却被一旁监督的禁军阻拦。素荷也一直默默守在一旁,视线不敢离开岑思卿片刻,双手紧握在一起。
随着时间流逝,岑思卿在雨中的身影变得越发虚弱,摇摇欲坠,勉强才得以支撑到现在。
卫凌峰见状,突然跪在了禁军面前。两名看守的禁军一惊,他们知道卫凌峰的身份和地位,连忙想要扶他起身:“卫大人,您这是作何?”但卫凌峰却不肯起身,并恳求对方道:“卫凌峰恳请两位大人,代为通报紫宸殿。这雨下得这么大,恳请圣上宽宥,免去殿下今日六个时辰的罚跪。”
两名禁军对视了一眼,他们都在彼此脸上看出了为难。但见跪在地上不肯起身的卫凌峰,再加上越来越大的雨势,便只好答应了。
雨势未减,一名禁军冒雨离去,荣和宫的众人等了将近三刻钟,才终于迎来了袁福。
素荷和卫凌峰看到袁福,抱着一线希望,以为他是来传皇帝旨意,赦免岑思卿今日的惩罚。
却不想,袁福见了二人,只是摇了摇头说道:“圣上这会儿还在气头上呢,七殿下今日的处罚,是免不了了。不仅如此,圣上还吩咐老奴我前来监督,务必到了六个时辰才能让殿下起身。”
卫凌峰和素荷听闻,顿时心凉。二人望着跪在雨中的岑思卿,心中满是焦虑。
大雨又下来一个多时辰,岑思卿依然顽强地坚持着。几番以为快要晕倒之际,他又咬牙硬挺了过去。
终于,午时之际,大雨渐收。然而,素荷和卫凌峰仍然忧心忡忡,未敢松懈。
“袁福公公,眼下应是殿下用午膳的时候了,可否让殿下休息片刻,用完午膳再受罚?”素荷忍不住向袁福请求道。
袁福抬头望了望天,看时辰也确实到了正午,于是点头同意了。
卫凌峰立刻冲了出去,他来到岑思卿身旁,一边扶着他起身一边说道:“殿下,该用午膳了,可以起来了。”
岑思卿并不想起身,但他的双腿已经冻得麻木,也由不得他做主了。他只好任由着卫凌峰扶着他,支撑着站了起来。
卫凌峰搀扶着岑思卿往偏殿走去,他可以感觉到岑思卿的身体已经冷如寒冰,内心不禁紧张起来。
果然,正如卫凌峰担心的,岑思卿刚走了几步,便双脚一软,瘫倒在了他怀中。卫凌峰急忙呼唤素荷,同时自己抱起岑思卿便往殿内跑去。
正在准备午膳的素荷闻声赶来,看见卫凌峰怀抱着面容苍白的岑思卿,她立刻来到袁福跟前,跪地恳求:“奴婢求袁福公公为七殿下求求情,让圣上免了今日的跪罚吧。”
袁福也知道六皇子的案子还未了结,七皇子定不能出事。他允下了素荷的请求,并擅自做主让素荷出荣和宫,为七殿下请御医就诊。
素荷谢过袁福,便立刻快步去了太医院。同时,袁福也急忙赶去了紫宸殿。
卫凌峰独自守在岑思卿的床榻,他取来一块汗巾为岑思卿擦拭身上的雨水,发现岑思卿的额头滚烫,伤口也微微渗出了鲜血。正当卫凌峰想要帮岑思卿处理伤口时,岑思卿醒了过来。
“殿下,您醒了。”卫凌峰轻声问候。
岑思卿没有理会卫凌峰的关心,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卫凌峰看着岑思卿的举动,慌张地说道:“殿下您生病了,需要休息。”
岑思卿只是摇头,他声音干燥嘶哑地说道:“都是我的错,我要继续去跪着。不然,我的心不安…都是我的错。”
岑思卿无视卫凌峰的阻拦,挣扎着站了起来,身形摇晃地向外走去。
卫凌峰来到岑思卿面前,双膝跪地,拦住了岑思卿的去路,哀求道:“殿下回去休息吧,再这样下去您的身体受不住的。”
岑思卿绕开卫凌峰,继续缓慢地向殿门走去。
“即便是跪到死,也是我罪有应得。”岑思卿喃喃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六哥。”
岑思卿说的每一句话,都令卫凌峰心头一颤。他低着头,不敢再看岑思卿,但听见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外走去的声音,还是没有忍住。
终于,卫凌峰伸手拽住了岑思卿的衣摆,然后声音低沉地说道:“殿下,六皇子的离世,并不是您的过错。”
岑思卿想要抽回被卫凌峰抓住的衣摆,却使不上力气,只得停下脚步,看向跪着的卫凌峰,哽咽道:“你不必安慰我。我知道…是我害死了岑逸礼,都是我的错...”
卫凌峰忽然开口,打断道:“是我杀死了六殿下。”
* * *
偏殿内,连同整个荣和宫,都沉浸在一片沉默之中。
岑思卿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盯着眼前的卫凌峰,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是我杀了六殿下。”卫凌峰声音颤抖地再次说道。
岑思卿闭上眼睛,叹息一声道:“有些话不可胡乱瞎说,怎么可能是你杀了六哥?”
卫凌峰低下头,无法正视岑思卿的目光。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卫凌峰最终坦白了那天他所做的一切,将真相毫不保留地告诉了岑思卿。
* * *
清明当日。
卫凌峰因岑思卿有意的隐瞒而坐立不安,他见素荷姑姑正好在院内给耗子下药。从素荷的话语中,他忽然意识到,三皇子给岑思卿的那只酒壶必定有蹊跷。
于是,他当即赶往了泰安宫。
但当时,一切都只是卫凌峰自己的猜测,所以他不敢打草惊蛇,而是翻窗进入了六皇子的殿内。
卫凌峰自然是希望,自己的猜测纯属臆测。可当他悄悄来到殿内时,发现岑思卿与六皇子二人皆已倒地。
而此时,他瞥到一个黑影,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从另一侧跳窗逃走了。卫凌峰本想跟着追出去,但又担心岑思卿遭到不测,所以他还是折返回到了殿内,上前仔细检查。
他先探了一下岑思卿的鼻息,又仔细检查了一番才终于松了口气,确认岑思卿只是晕倒而已。
就在这时,卫凌峰听到了六皇子咳嗽的声音,他这才看向了一旁的六皇子。
卫凌峰见到六皇子面色惨白,口中不断地涌出汩汩黑色的血液,他立刻上前为六皇子查看伤情。
细看之下,卫凌峰才发现,六皇子的口鼻处都有一些细微的白色粉末,从六皇子的咳血情况来看,卫凌峰立刻知道,有人在六皇子昏迷之际,强行给他灌下了毒药。
卫凌峰本想尝试救六皇子,但看到六皇子已气息孱弱,他陷入了沉思。
虽然,这毒药今日未必能令六皇子致死,但卫凌峰估计,眼下的情况六皇子也难撑过三日。他又想到,六皇子或许知道岑思卿杀了兰英的事情,于是内心矛盾,犹豫是否应该对眼前的六皇子施救。
就在卫凌峰迟疑之际,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碗盘摔落在地的声音。与此同时,门外也传来了一些动静。
慌乱之间,卫凌峰下意识地做出了决定。他双手一用力,便只见六皇子呼吸猝然停止,脖颈瞬间歪斜一侧,没了动静。
就在殿门被推开前,卫凌峰将六皇子摆回原位,看上去和刚才一样,仿佛只是昏迷了一般。然后,他再次翻窗逃离了泰安宫。
* * *
岑思卿听着卫凌峰的讲述,震惊得几乎停止了呼吸。
卫凌峰跪着,眼中也落下了泪水:“六殿下是我杀的,殿下无需自责。”
岑思卿只觉得胸口犹如被巨石压着,令他喘不过气。他仰头想要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却也只是窒息地闭上了双眼,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湿透了他的衣襟。
此时,岑思卿站在地上,却感觉自己如同溺水之人一般,无法呼吸。他一想到是卫凌峰杀死的六皇子,心脏便无法自已的抽痛。
明明自己计划好了一切,只为了让三皇子步入他设好的圈套之中。却不想,最终被困在岑思卿亲自设的陷阱之中的,却是卫凌峰和他自己。
岑思卿抬起手,突然狠狠地甩了卫凌峰一记耳光。
卫凌峰知道自己已犯下滔天大罪,这一巴掌无法弥补他的罪行。他终于抬头看向了岑思卿,与岑思卿四目相对:“卑职该死,连累了殿下。待素荷回来,我便去紫宸殿自首,向圣上说明一切。”
岑思卿听到卫凌峰说要去自首,立刻说道:“你糊涂!你此时去,与我自己去自首,有何分别?”
卫凌峰看着岑思卿,眼中透出一分坚决。他站起身,对岑思卿深行一礼,准备拜别:“卑职自会告知圣上,此事殿下并不知晓,全是我一人所为。”说完,卫凌峰欲转身离去。
岑思卿紧紧抓住了卫凌峰的胳膊,怒气未消地说道:“你又有何理由,非要杀岑逸礼不可?你觉得父皇会信你的一面之词吗?”
岑思卿情绪激动,他内心既气愤卫凌峰失了往常的稳重,胡乱行事乱了自己的计划,又悲痛乱了计划的人偏偏是他,而受害的又是自己一心想要保住的六皇子。他感到内心压抑的悲愤愈发沉重,已经令他难以承受。
忽然,一阵寒风吹入,素荷带着丁御医赶来。
但二人还未进殿,便见卫凌峰身边的岑思卿身子微曲,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然后再次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