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云收。
初晨的阳光之下,迎接古塞国使者到来的红毯,从宫门一路铺至紫宸殿。
迎接使者的岳国官员们,在紫宸殿外列队而立,衣着华丽,四周彩绸飘舞,彰显着岳国的威严。
古塞使者带着一行人马,浩浩荡荡行至紫宸殿前。他身着浅蓝色的丝绸袍,袍子上刺绣着精致的古塞国特有的夔兽图纹,勾勒出浓烈的异域风情。头上戴着宽大的羊毛帽,披着一层皮质的披风,颈间系着一串串象征荣誉的彩珠。他的脚步沉着,面容刚毅而疲惫,但目中带着期待之色。
古塞国使者上前,深施一礼,声音洪亮:“涅木朗奉古塞国王之命,特来岳国,愿以友好之意,共商两国和平之计。”
紫宸殿外,众官员依次行礼。迎接使者的岳国大臣,也行礼微笑回应道:“古塞国使者光临岳国,实为我国之荣幸。请随我入殿面圣,共商盛世盟和之策。”
古塞国使者欣然上前,随大臣一同步入紫宸殿。
* * *
然而,此刻在岳国宫殿的盛大场面之外,荣和宫内却弥漫着一片沉闷的氛围。
岑思卿坐在殿中,手托腮思索。他的眉头微蹙,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阳光透过窗棂投下斑驳的影子,洒在岑思卿身上,映照着他深沉的表情。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扶手,发出低沉的声响,亦如他此刻的心跳,杂乱而沉重。
沉思中,岑思卿的眼神游离,他知道,今日便是古塞国使者入宫的日子。使者的到来虽然意味着两国休战,但也让岑思卿对自己的未来感到焦虑。
果不其然,正当岑思卿苦思之时,卫凌峰小心翼翼地走到岑思卿身旁,低声禀报:“殿下,古塞国使者此时正在紫宸殿与圣上商讨,据闻,可能牵涉到殿下的婚事。”
岑思卿闻言,神情愈发凝重。他深知,若是圣上今日乘兴许诺了使者婚约,那自己便难以脱身,只能迎娶古塞国的公主。而这场和亲,不仅仅将改变古塞国和岳国的关系,也将改变他的命运。
岑思卿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声音疲弱地吩咐道:“继续打听,有任何关于和亲的消息,立即回来向我禀报。”
卫凌峰深知岑思卿此时内心的焦虑,也理解若是联姻之事不解开,岑思卿的心将难以平静。于是,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岑思卿被窗外的艳阳照得刺眼,他默默地闭目垂首,微微叹息。
素荷见岑思卿整个早晨一直心绪不宁,身着单薄的衣衫独自坐在窗边,默然叹息。她取来一件披风,缓步走到岑思卿身旁,轻轻为其披上。
岑思卿抬头,看见是素荷,稍稍松了一口气。
“你去准备一些补品,一会儿,让程欢随我去一趟福宁宫。”岑思卿吩咐素荷道。
五皇子已醒来多日,岑思卿却还未前去探望过。他知道,五皇子因昏迷太久,对于坠楼前的事情已经想不起来了。然而,岑思卿担心五皇子若见到他,可能会唤起过去的记忆。因此,他一直故意拖延着,没有去富宁宫。
可今日已经是第六日了,岑思卿想着,若是自己再不去反而更加可疑。于是,待素荷准备好了一切,他还是决定去一趟福宁宫。
终归是躲不过的事,不如直接面对,总好过一直困在焦愁之中。
临行前,岑思卿再次嘱咐素荷道:“若是卫凌峰回来了,你立即让赵寅去福宁宫通报。”
* * *
时隔十个月,岑思卿再次踏入福宁宫,心情愈发忐忑。
庭院内,岑思卿的脚步显得沉重,心头涌起的不安情绪犹如久雨后的湍急溪流,汹涌澎湃,险些将其淹没。分神之际,他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衣摆,踉跄了一小步。还好,身旁的程欢及时搀扶住了他。
进入福宁宫的主殿,岑思卿的目光不由得投向五皇子。五皇子坐在一侧,身形看上去还有些虚弱。而殿内的主位之上,正坐着神采奕奕的二皇子。
岑思卿没想到二皇子也在,他微微颔首,尽量保持淡定。深呼吸一口气后,他迈着坚定的步伐,来到殿中央。
五皇子察觉到有人靠近,转头,目光正好与岑思卿交汇。
岑思卿向二皇子和五皇子行礼,并尽量保持平静地对五皇子说道:“前几日思卿便得知五哥已从昏迷中苏醒,知道前来探视之人必然众多。所以,备了一些补品,特意待今日拜访,望五哥早日痊愈。”
五皇子注视着岑思卿,鄙夷一笑:“岑思卿,你少在我面前假惺惺了。”说着,五皇子起身,向岑思卿一瘸一拐地走去,道:“你应该一直在内心暗暗诅咒着本殿下,巴望着本殿下一直昏迷不醒才好。今日,亦是来看本殿下的笑话的吧。”说完,挥手将一旁程欢手中的礼品,全部挥落在地。
岑思卿被五皇子逼得后退一步,他凝视着五皇子的双眼,一时慌张得语塞。
“好了,五弟。”主位之上的二皇子忽然说和道:“思卿也是一番好意,你莫要胡言。”
五皇子狠狠地瞪了岑思卿一眼,然后又缓缓走回了座位。
岑思卿见五皇子背对着自己而坐,他能感觉到五皇子并未想起从前之事。于是,岑思卿看向了二皇子,说道:“思卿不知今日二哥也在。”
二皇子和善地看向岑思卿,然后徐徐走上前。他先是用眼角扫了一眼地上的东西,然后俯身,开始和程欢一起将散落在地的东西一一捡起。
程欢接过二皇子手中拾起的物件,一脸惶恐。但当他抬头,却见二皇子面容平和地看着他,又抬手示意他将东西给五皇子过目。
程欢低着头,将岑思卿备好的礼品恭敬地送到了五皇子的面前。
五皇子瞥了一眼程欢送来的东西,讪笑了一声:“哼,这些东西,对于七弟来说,确实是珍贵之物了。”
眼见岑思卿被五皇子的一句话,羞辱得低下了头,一旁的二皇子开口劝和道:“逸安,莫要辜负了思卿的心意,坏了兄弟情谊。”说完,二皇子又命福宁宫的下人收下了礼品。
见二皇子袒护着岑思卿,五皇子也不好再继续说什么。此时,岑思卿望向二皇子的眼神中,也流露出了感激之情。
这时,二皇子又轻轻拉了一下岑思卿的手臂,说道:“七弟,莫一直站着呀。坐下来,一起聊。”
五皇子冷一笑了一声,附和道:“七弟如此,好像是我这个当五哥的不是了,怠慢了你。”
岑思卿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二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不了。思卿今日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五哥与二哥叙旧。思卿先行告退了。”
说完,岑思卿向后退了几步,转身向殿外走去。
五皇子还是曾经的那个五皇子,没了嚣张跋扈的三皇子,他身边又来了身份高贵的嫡长子二皇子,他对岑思卿的态度便是一如既往的不屑一顾,脸上的鄙夷之态甚至更胜从前。
岑思卿还未走远,又听到了殿内五皇子与二皇子的说笑声。他想要平复内心的纷乱,走出福宁宫,岑思卿扶着宫墙,深深喘了几口气。
突然此时,一名太监急匆匆赶来,说道:“奴才是奉二殿下之命,请七殿下留步。”
岑思卿听完太监说的话,回头望向身后,只见二皇子背着手从福宁宫里走了出来。岑思卿只好留在原地,等待着二皇子的到来。
“七弟,怎么这么着急便离开了?”二皇子走到岑思卿身前,问道:“难道,是因为逸安?”
岑思卿见二皇子一脸担忧的模样,他微微苦笑,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今日古塞国使者入宫的缘故吗?”二皇子又问道。
原本,岑思卿已经忘记了此事,经二皇子的提醒,他的心又立即悬了起来。
二皇子见岑思卿沉默不语,于是,他上前几步,抬手示意岑思卿跟上。岑思卿没有选择,只好随着二皇子前行。
“我听闻,这次古塞国求和之心深切,不仅带来了古塞国的珍宝献给我国,还有不少古塞国的佳人随行。看来,他们似乎也有和亲之意。”二皇子说着,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岑思卿,一脸真诚地说道:“据说,古塞国还有一位三公主,刚年满十六,还待字闺中。如此,那真要恭贺七弟了。说不定今日,你与古塞国嫡公主的婚约便可定下。”
听到二皇子提及此事,岑思卿立即看向二皇子,疑惑地问道:“二哥为何一直极力推崇我与古塞国公主的联姻之事?”
二皇子听到岑思卿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埋怨的情绪,他反问道:“难道这不是七弟想要的吗?”
岑思卿不解,皱眉追问道:“思卿不知自己在何时何地,曾向二哥提及过自己想要迎娶古塞国公主?为何二哥要当着父皇的面撒谎?”
二皇子听言,从容的表情稍带一丝惊讶地看着岑思卿,说道:“难道是为兄会错了意?七弟难道并无此心?”
“当然没有。”岑思卿语气坚定的回答道,然后又问道:“二哥为何会这么想?”
二皇子见四下无人,他靠近岑思卿的身旁,微笑轻声解释道:“我以为,七弟有意想要成为储君,将来好称王称帝。”说着,他盯着岑思卿的眼睛,继续道:“在这里,你是不可能了。但七弟若是为了两国交好,娶了古塞国的嫡公主,说不定有朝一日,你便有机会成为古塞国的君王,也算是了了你的心愿了。”说完,随即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一刻,岑思卿明显感受到二皇子言辞间的嘲讽之意。
二皇子突如其来的转变,令岑思卿一时惊诧不已。嘴角微微抽搐,想说什么,却又被二皇子的言语刺得无言以对。他的双手握得紧紧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试图用身体的微小动作掩饰内心的动荡。
然而,面前的二皇子却疑惑道:“难道,七弟不是这么打算的吗?”,见岑思卿未有答复,他一脸歉疚地慌忙道:“那是为兄的不是了。且让我去与父皇说明,七弟莫着急。本来,此时也尚未有定数,现在反悔也还来得及。”
二皇子说着,便打算离去。岑思卿伸手,一把紧紧拽住了二皇子的手臂,抬眸道:“不劳烦二哥了,思卿会亲自向父皇解释的。”
二皇子将自己的手抽回,含笑道:“那就好。”然后,欣然离去。
二皇子的笑容依旧亲切,但看得岑思卿背脊一阵发凉。
岑思卿看着走远的二皇子,内心的愤恨令他难以自持,终于失去了往日的仪态。晌午的骄阳之下,他整个人都显得疲惫不堪,仿佛一场惨烈的战斗后的败将,满是狼狈和沮丧。
但岑思卿不知的是,今日他所遭受的一切,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几日后,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七殿下临时悔婚的谣言如洪水般蔓延了整个皇宫,将岑思卿也一并吞没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