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七殿下驾到。”
二皇子听到通报后,有一丝惊讶闪过他的眼底。他转头看向徐徐踏入殿内的岑思卿,目光微微一凝。然后,他的眼中的惊讶渐渐转变成一抹兴致。
岑思卿一袭月白色的广袖云锦长袍,上面以金线绣着莲花团花纹,庄重而华贵。腰间是一条玛瑙和红玉点缀的金纹腰带,一侧坠着一只扶光色的锦缎荷包,上面绣着独属于萧家的忍冬纹。
在众人的注视下,岑思卿缓步走到元亨殿的中央,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疲累,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稳和从容。
“父皇,思卿昨夜身感风寒,所以今日来迟了。还望父皇恕罪。”岑思卿拱手行礼道。
皇帝抬手,示意岑思卿入席。待岑思卿坐定之后,他才开口问道:“你身子可好些了?”
岑思卿立即起身,刚想回答,却忍不住先轻咳了几声。
“既然还病着,就不用起身回话了。”皇帝看着岑思卿叮嘱道,但表情却有些冷淡。
岑思卿听言,再次坐下,平缓了呼吸回答道:“多谢父皇关心。今早还有些发热,不过眼下已经退烧,只是还有些咳嗽。”
“你的身子弱,平日里照顾你的人更应该多加用心。”皇帝拿起了手边的筷子,看了一眼眼前的菜肴,却毫无胃口,说道:“若是身边的人不周到,朕便让内侍省再挑选一些体贴细心的人,给你送去荣和宫。”
岑思卿轻轻摇头,解释道:“此次皇儿生病,并非是因为身边的人照顾不周导致的。而是...”说着,他忽然停了下来。
“而是什么?”皇帝高声问道。
岑思卿欲言又止,继而抬头望了一眼坐在斜对面的二皇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而是皇儿自己一时贪凉,脱了衣...”岑思卿一边说着一边凝视着二皇子,继续道:“所以着凉了。”
“寒冬腊月,你还贪凉脱衣?”皇帝将手中的筷子拍在了桌上,略有不满道:“那也只能怪你自己,不懂得爱惜身体,怨不得旁人了。”
岑思卿表情微沉,低下了头,不再辩驳地说道:“父皇教训得是。”
二皇子与五皇子见岑思卿如此,对视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嘴角微扬。
“圣上。”一旁的卫凌峰忽然挺身而出,替岑思卿解释道:“七殿下并非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殿下之所以脱衣,是因为——”
“卫凌峰,住嘴!”岑思卿忽然呵斥道,随之又猛咳了两声。
卫凌峰听令,神色为难地向后退了一步,不再言声。
“你让他说下去。”皇帝忽然对卫凌峰说道:“卫凌峰,你且说,七殿下到底是因何而生病的?”
岑思卿见皇帝发话,也不好再阻拦,只好安静的坐在了一旁。
而此时,二皇子看向卫凌峰的眼神变得犀利了许多,他盯着卫凌峰,想知道他会如何讲述昨日发生的事情。
卫凌峰看了一眼岑思卿,然后上前一步,抱拳答道:“回圣上的话,七殿下之所以会生病,确实是因为脱了衣。但并非因为贪凉,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皇帝听了卫凌峰的话,身体稍稍前倾,问道:“不得已而为之?”
卫凌峰瞥了一眼二皇子,继续说道:“是。昨日二殿下设宴,七殿下应约而去。席间,二殿下命七殿下去乾明宫中的藏珍阁取先帝的玄铁剑。谁知,七殿下取剑来回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之后负责打扫藏珍阁的人便通报,说藏珍阁失窃了,被人盗走了一颗云岭国的夜明珠。”
皇帝默然听着,视线在岑思卿与二皇子之间来回游走。
“乾明宫的人怀疑是七殿下偷盗了那颗夜明珠,先是要求七殿下搜身,未寻到夜明珠后,又说七殿下的衣着厚重,难以搜查。于是,逼着七殿下...”卫凌峰说着,又看向了一旁的垂首的岑思卿,不忍心道:“逼着七殿下他,在宴席上...当众脱衣,以证清白。”
皇帝听完,脸色阴沉了下来,声音低沉地问道:“此事当真?”
大殿内众人亦附耳低言。二皇子与五皇子面面相觑,两人均未及时回答。
忽然,只听大殿深处传来一声响亮的拍击声,只见皇帝拍案而起,怒斥道:“简直胡闹!”
身侧的皇后赶忙起身,担忧地劝慰道:“圣上,今日乃是逸承的冠礼之日,圣上切勿动怒,气坏了身子。”
皇帝转头看向皇后,经由皇后的提醒,他终于稍稍平息了一些怒意,坐了下来,说道:“今日宴席后,逸承与思卿来一趟永福宫。”说完,皇帝拿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岑思卿与二皇子皆起身,谨慎地领命,并对望了一眼。然后,对视之下,二人双双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 * *
未时。永福宫内。
岑思卿与二皇子跪在地上,皇帝背手立于二人身前。良久,皇帝终于转身,询问两人道:“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乾明宫为何会失窃?”然后,皇帝又指着岑思卿问道:“你又为何要当众脱衣以证清白?”
岑思卿一怔立即答道:“昨日,皇儿确如卫凌峰之前所说,是为了取先帝的玄铁剑,而去了乾明宫的藏珍阁。但也只拿了剑,并未碰其他东西。更不曾偷盗父皇赠与二哥的夜明珠。”
“逸承相信,七弟所言非虚。”二皇子立即接话道:“只是,昨日因宴席人多眼杂,七弟又是唯一离席去过藏珍阁的人。虽然,皇儿相信七弟,但众目睽睽,逸承不敢偏袒七弟,只好委屈七弟不得不自证清白。”
“堂堂皇子,在众人面前解衣卸袍,成何体统?”皇帝勃然大怒,对二皇子失望道:“你是兄长,应当护着你的兄弟才是,为何却要当众为难他?”
二皇子没想到皇帝会因此事而震怒,但他抬头望了一眼皇帝,然后从容不迫地向皇帝说明道:“父皇责备的是。但皇儿如此,也是为了七弟而着想,并非有意为难他。”说完,他又顾了一眼岑思卿,继续慢条斯理道:“昨日,有人提出搜身,思卿自然不愿。可作为一宫之主,皇儿无法当众偏私。迫不得已,唯有劝说七弟,并未有过逼迫,还请父皇明鉴。”
皇帝长叹一声,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岑思卿,问道:“逸承所说,可属实?”
岑思卿也抬起了头,先仰视着皇帝,然后又看向了自己身旁的二皇子。此时,二皇子却目视着前方,神情坦荡,毫不心虚。
“二哥所言...”岑思卿缓缓开口道:“并非全然属实。”
岑思卿的话音刚落,便见二皇子扭头看向了他。终于,岑思卿在二皇子的双眼中,窥到了一丝稍纵即逝地慌张。随后,他又缓慢开口道:“二哥确实至公无私,没有偏袒思卿。我也不曾因二哥的秉公办事而怨恨于他。相反,我觉得,二哥做的没有错。”
二皇子凝视着岑思卿的双眼,对于岑思卿说的话却淡然置之,依旧安之若素,并未有任何反驳。
“但皇儿当众脱衣,以证清白。”岑思卿举目看向皇帝,喘咳一声,无奈道:“确实并非自己意愿,而是被人逼迫,不得已而为之。”
二皇子此时已是在故作镇静,他继续注视着岑思卿,暗自等待着时机,打算后发制人。
“是何人逼迫你的?”皇帝追问道。
岑思卿沉吟片刻,睥睨着二皇子的方向,掷地有声地答道:“五哥岑逸安,和西陵云烨。”
岑思卿的回答令二皇子感到意外,他没想到岑思卿会将昨日之事,赖在这两人的头上。但二皇子内心也毫无波澜,岑思卿昨日所受的屈辱,五皇子和西陵云烨确实也难辞其咎。若不是五皇子在一旁掀风鼓浪,若不是西陵云烨拿剑挟持卫凌峰,以此胁迫岑思卿,岑思卿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乖乖就范。
于是,二皇子顺着岑思卿的话,对皇帝说道:“说到底,还是逸承的错。作为长兄,我没有护好七弟。作为宴席之主,我未能及时制止他人在乾明宫中的推涛作浪之势,令事情发展到如此难堪的地步。还请父皇赐罪,好令逸承心安。”说完,二皇子痛切垂首。
“罢了。”皇帝看着跪着的岑思卿和二皇子,再次叹息,然后想二皇子说道:“既然,思卿之事,并非你指使,而是逸安和云烨二人怂恿所致,那便不是你的错。但你作为乾明宫的主人,在此事上的处理确有不妥。朕便罚你在自己宫中,静思己过三日,并查找出那颗夜明珠的下落,还思卿清白。”
“是,逸承这三日一定好好闭门思过,并询查出夜明珠的下落,不叫七弟继续蒙冤受屈。”二皇子叩首道。
皇帝点头,又转向岑思卿,说道:“思卿,昨日之事,你受委屈了。今日病着,虽然缺席了逸承的冠礼,但却依然坚持来宴席,真诚可见。但朕顾念你的身体,还是希望你可以在宫中安心静养几日。可好?”
“思卿感谢父皇关心,一定静心在宫中养好身体。”岑思卿亦屈身应道。
“好了,都起身吧。”皇帝对跪在地上的二人说道:“逸承也说了,希望此事不要影响了你们兄弟二人的感情。”说完,他看向了岑思卿。
“父皇放心,自然不会的。”岑思卿含笑答道。
岑思卿看向二皇子,二皇子也盯着岑思卿,二人相视而笑,却都悖逆于心。
* * *
这日晚些时候,袁福公公忽然现身五皇子的福宁宫,并传达了皇帝的旨意。
五皇子因在乾明宫当众羞辱七皇子岑思卿,而被罚闭门思过,命其反躬自省,直至和亲之日不得离开福宁宫。与他一同被罚的,还有西陵云烨。
顺妃闻讯,险些跌坐在地,她这才幡然醒悟。
从前,顺妃一直默默筹划着,只盼着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那只黄雀。却不想,如今,她其实只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那条池中之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