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雨水之期,天空时常布满细密的云层,细雨如丝,轻轻洒落,滋润着沉睡了一冬的大地。
这雨,不似夏日的狂放不羁,也不及秋雨的凄清萧瑟,它带着几分羞涩与柔情,悄悄地唤醒沉睡中的万物。草木开始抽出嫩绿的新芽,花朵也羞涩地探出头来,绽放出早春的第一抹色彩。
清秋阁畔,翠竹历经寒冬之沉寂,于此刻蓬勃复苏。随着雨水的滋润,竹林开始展现出更加旺盛的生命力,挺拔之姿更显坚韧不拔,令人心生敬意。
岑思卿静坐于清秋阁外堂主位,身姿挺拔,面容沉静,目光不时掠过窗外细雨蒙蒙的景致。
案上,青瓷茶壶轻吐云雾,茶香袅袅,与窗外细雨之清新交织缠绵,直透人心脾。岑思卿轻抚过茶盏,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似乎也在提醒他,等待的过程虽漫长,却也如这茶香一般,需细细品味,方能体会其中真意。
随着时间缓缓流逝,雨势渐渐变小,终于一身影匆匆步入,衣袂随风轻扬,沾雨带露。萧博衍踏雨而来,步伐中带着几分急切,却也难掩其风骨清俊。
“太子殿下,兵部急报已至,特来呈上。”萧博衍拱手行礼,并将一本文书递上。
岑思卿接过文书,细细审阅片刻,神色深沉。随后,他语调平和而又不失威严:“随我来后堂详议。”
步入后堂,岑思卿缓缓驻足,目光深邃,静待萧博衍近身。
萧博衍趋步上前,压低嗓音,语带忧虑:“殿下,自骞北而来的密报,皆似石沉大海,被人阻截。至今,瑞京城内乃至皇宫之中,对骞北的近况一无所知,甚是蹊跷。”
岑思卿闻言,目光再次掠过手中兵部文书,其上所载皆是琐碎之事,与骞北局势无半点关联,心中已暗自揣测,此等情形,必是西陵党羽暗中作祟,意图蒙蔽视听。
“你与他之间,可还有联系?”岑思卿忽而沉声发问,眸光锐利。
萧博衍微一沉吟,终是颔首以示肯定。
“他那边,可有何新消息?”岑思卿追问道。
萧博衍面色变得更为凝重,他压低声音回答道:“已打探到,忱王已秘密撤离骞北,亲率精锐,正朝瑞京城进发,意图未明。”言及此处,他微微一顿,似在斟酌言辞。
“意图未明?”岑思卿轻笑一声,他自然明了,三皇子此举无非是为了诛杀他这个太子并夺取皇权。然而,虽闻此消息,岑思卿面色趋于平静,似乎对于事情的发展并不感到意外,转而淡然问道:“除此之外,那件事呢?”
经此一提,萧博衍恍然忆起,连忙补充道:“其余一切均已安排妥当,只静待时机。”
“如此甚好。”岑思卿轻轻点头,目光深邃地看向萧博衍:“这几日,我会寻一契机,设法令他们入宫,安置于我的景祺宫。”
萧博衍闻言,心中了然,对岑思卿的安排没有丝毫异议,遂恭敬应承:“殿下放心,博衍定当全力配合殿下,确保一切万无一失。”
* * *
这一日,天刚破晓,景祺宫的承乾殿外便传来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萧楚曦站在岑思卿身前,正细心地为他整理着衣襟,闻得院中动静,不禁疑惑自语道:“这一大早,怎会有人来访?”
萧楚曦的声音轻柔,却难掩心中的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岑思卿闻言,目光温柔地垂落在萧楚曦身上,已洞察了其心中的微妙情绪。
“应是新派来的几名侍卫到了。”岑思卿轻声解释,语气中带着几分从容与淡然,试图安抚萧楚曦的不安。
然而,这简单的回答却让萧楚曦更加不解。景祺宫内,已有程欢与赵寅等十二名精锐侍卫守护,如今又添新丁,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忐忑。
“宫中可是有何事发生?为何要突然加派侍卫至此?”萧楚曦询问,眼中闪烁着忧虑。
岑思卿见状,轻轻地将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柔声宽慰道:“不必担心,你随我出去看看,便自然知晓了。”说着,他轻轻牵起萧楚曦的手,两人并肩走出承乾殿。
殿门之外,四名侍卫英姿飒爽,身形如松,面容沉毅,显是经年累月严苛训练之精英。他们正与院中的程欢与赵寅相谈甚欢,气氛融洽,似多年旧友重逢。
“给太子、太子妃请安。”
程欢率先瞥见缓缓步近的岑思卿与萧楚曦,随即躬身行礼。闻此,院中众人纷纷转身,面向承乾殿,齐刷刷地施以一礼,姿态恭敬。
萧楚曦目光掠过那四名新至的侍卫,心中莫名涌起一股熟悉之感,仿佛旧日故人。她细细端详,片刻之后,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竟能一一唤出这四人的姓名。
“你们为何会在宫中?”萧楚曦的语气带着几分不解与诧异。
萧楚曦恍然忆起,这四人原是昔日施炁麾下的得力干将,自施炁不幸蒙冤赐死后,他们便相继辞官卸甲,离开了军队。而今,四人重逢于景祺宫前,犹如命运巧妙的安排,让萧楚曦心中满是惊异与感慨。
其中一人跨前一步,恭敬地禀告道:“回禀太子妃,太子殿下念尔等昔日忠义,特遣人秘密召回,并委以重任,入宫辅助殿下与太子妃,共谋大计。”
尽管得了此番解释,萧楚曦心中仍存疑惑,岑思卿此举背后究竟藏着何种深谋远虑,她不得而知。她转身望向岑思卿,只见他面含春风般和煦的笑容,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与从容,却又吝于言明。
然而,正是这份沉稳与自信,让萧楚曦的心绪渐渐归于平静。如今,只要有岑思卿在侧,便足以令她心中安定,无惧风雨。
* * *
天际初破晓,万籁俱寂中。
一轮旭日缓缓东升,洒下第一缕温暖而辉煌的光芒。
紫宸殿前,琉璃瓦闪耀着温润的光泽。龙首飞檐之上,晨风拂过,铜铃轻响,宛如天籁之音,回荡在宫宇之间。
百官列队,锦衣华服,面色凝重而庄重,皆按品级次序,静候于丹墀之下。晨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每一张肃穆的脸庞上,映照着他们对皇权的敬畏与忠诚。
终于,岑思卿一袭盘龙暗纹的玄袍加身,玉带环腰,神采英拔,稳步而来。众官随其身后,开始逐次步入紫宸殿内。
“太子殿下。”
忽然,岑思卿听到身后有人唤自己,他侧身回望,发现正是已官复原职的西陵文璟朝自己缓步而来,面上挂着几分微妙的笑意。
西陵文璟见到岑思卿,只是轻轻颔首,并未行应尽之礼。他走到岑思卿身边,脸上神色难掩得意,说道:“听说太子殿下近日已迁居至景祺宫,老夫未曾亲自道贺,失礼之处,还望海涵。”言罢,他似有深意地瞥了岑思卿一眼,继续道:“这景祺宫,乃是皇宫中最为华贵的宫殿之一,足见圣上对殿下之深恩厚爱。”
岑思卿淡然以对,只是礼貌性地对西陵文璟微微一笑,正欲继续前行。没想到,西陵文璟却似有意拦阻,先行一步,立于前方,话语间多了几分揶揄:“然则,即便景祺宫如此奢华,却只是偏安一隅,终归是不及乾明宫啊。”言毕,他眼角余光轻扫,透出一丝轻蔑。
岑思卿闻言,直视西陵文璟,嘴角亦勾起一抹冷笑,不屑一顾,不置一词,仅以一笑回应其挑衅。随后,他略过从西陵文璟,径直走向了自己的位置,留给西陵文璟一个从容不迫的背影。
“圣上驾到!”
忽闻通传,西陵文璟盯着岑思卿的背影,收敛起面上的情绪,整了整衣襟,也迈步走向自己的位置。
皇帝步履沉稳,踞坐于龙椅之上,面容端凝,目光如炬,将殿内群臣逐一审视了一遍。随后,早朝序幕拉开,众官轮番上前,向圣上禀报各自职司之事。
岑思卿屹立百官之首,眉宇间若有所思。皇帝洞悉了岑思卿的微妙神态,待户部尚书一番陈词毕,便直接垂询于岑思卿:“太子可有独到之见?”
岑思卿闻言,微显错愕,旋即目光流转,先是以余光轻掠过户部尚书,继而恭敬地拱手答道:“父皇明鉴,儿臣正沉思于尚书大人所言新粟税之事。大人言其有弊无利,谓其于百姓之益微乎其微,且再致国库空虚。”说着,岑思卿转向户部尚书,略显威迫地问道:“如若真如此,尚书大人所说不足之处是何处?未能惠及之百姓,又系何地之民?至于国库之亏空,是否有详尽账簿,可资佐证?”
户部尚书闻岑思卿质疑,面色微变,旋即怒意隐现,冷声道:“太子殿下此般诘问,莫非是在质疑本官所说之事乃为编造?”
岑思卿神色自若,从容答曰:“我并非此意。只是,户部尚书所言之事,为何本太子作为清秋阁的中书令,却全然未闻?”
户部尚书闻言,不悦之色更甚,拂袖冷哼,直视岑思卿道:“此中缘由,殿下心中自明。”言罢,他转而面向皇帝,言辞恳切而犀利,先发制人道:“圣上,老臣近日听闻,太子殿下虽居中书令之位,却终日或在档案室内沉溺于故纸堆中,或流连后堂,品茗谈笑,中书令之责似有荒废之嫌。此等情形,还望陛下圣裁。”
皇帝不为户部尚书片面之词所动,目光转而投向岑思卿,沉稳问道:“可有此事?”
岑思卿深知户部尚书与西陵文璟素有勾结,此番责难难以回避,遂坦然对视皇帝,应道:“尚书大人所言,属实。”
众人听到岑思卿的回答,皆感惊讶,连户部尚书也不禁有一丝讶然。
皇帝正欲开口训诫,却见岑思卿话锋一转,从容不迫道:“只是,儿臣终日在档案室,并非玩忽职守,而是在查阅过往粟税相关卷宗记录。而后堂品茗会客,也非偷闲怠工,而是在与旁人探究过往因粟税而引发的案件。意在防患于未然,以安国本。”
岑思卿此言掷地有声,朝堂之上顿时议论纷纷,氛围微妙。户部尚书面色铁青,而西陵文璟则嘴角微扬,依旧显露出不以为然之态。
“既如此,你此番深究,可有何发现?”皇帝沉声问道。
岑思卿闻言,立即回答道:“细查之下,确有所获。”言罢,他步伐稳健地迈向大殿中央,先是对皇帝行了一礼,其态恭敬而庄重,随后直起身子,声音清晰有力。
“儿臣发现,永康十一年,涉及施家二十三口人命的粟税案,实乃冤案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