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皓月当空,繁星点点隐于其辉。
京郊密林深处,将士们历经白日鏖战,终换得此刻营火旁的片刻宁静。此刻,他们燃起篝火,席地而坐,把酒言欢,重温昔日旧情。
岑思卿独自在营帐内,感受着丝丝暖风入帐,却难以消散其心头的疑虑。复盘今日一战,从他以自身为饵,深入敌营开始,一切都按他所预想一般顺利。唯独一事,出乎了他的预料。
反复推敲之下,岑思卿心中悄然萌生一念,此念之大胆,几近荒诞,却又令其难以忽视。这份猜测,既让他心生激动,又伴随着一丝难以名状的忐忑。终是按捺不住,他毅然起身,掀帘而出,步入那被月光轻抚的营地,决心亲自探寻,以证心中所疑。
* * *
营地一隅,一辆囚车被重兵严密把守,孤零零地停在黑暗之中。
囚车内,三皇子孑然一身,被粗大的铁链紧紧锁住。这些铁链泛着冷冽的寒光,一端牢牢地锁在他的手腕和脚踝上,另一端则固定在囚车上,限制了他所有的行动自由。
然而,三皇子却淡然自若。这囚车,却也没能禁锢住他的一身傲气,仿佛也变成了他的御座。
见岑思卿缓缓步入这幽暗之地,三皇子嘴角微扬,勾勒出一抹轻蔑之笑。他下颌轻抬,鄙夷地望着岑思卿,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冷漠与不屑。
岑思卿来到三皇子的囚车前,直视其面颊,细细端量许久,又将视线挪移至其衣襟处。
三皇子见岑思卿几番审视却一言不发,于是轻笑一声,开口问道:“岑思卿,你在这里看什么呢?是想看,本王究竟有多狼狈吗?”
岑思卿这才回过神来,眼神一凝,随即温和地望向三皇子那双依旧眼眸,道:“三哥虽被困于囚车之内,但身上亦毫发无伤,风采依旧,傲气凛然,怎可言狼狈呢?”
三皇子闻言,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随即又脸色阴沉道:“岑思卿,有本事,你就即刻杀了本王。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岑思卿从三皇子的眼神中似乎看出了一丝端倪,但他依旧无法依此判定。
“三哥,可还记得,我曾与你签下的协议?”岑思卿忽然话题一转,凝视着三皇子问道。
三皇子眼眸微垂,似在思索。但很快,他抬眸,冷笑道:“这都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七弟竟还念念不忘?”
“当然。”岑思卿轻叹一声,带着一抹温和的笑意,继续道:“昔日,三哥曾在契约中,慷慨允诺,若有朝一日与我反目成仇,亦会顾及手足之情,不会对我赶尽杀绝。三哥,你可还记得?”
三皇子目光锐利,紧锁岑思卿那在黑暗中炯炯有神的双眸,似在揣测岑思卿提及此事的用意。良久,他才终于开口,挑眉反问道:“七弟不会是想要效仿昔日之约,而对我网开一面吧?”
听闻此言,岑思卿面上的笑意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他注视着囚车之内的三皇子,语气平和却又不失稳重地缓缓问道:“若我真效仿昔日承诺,三哥可愿摒弃前嫌,归顺于我,不再负隅顽抗?”
三皇子与岑思卿四目相对,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随即又被深深的阴鸷所取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中藏着无尽的寒意与决绝。一阵静默之中,他缓缓压低下颚,目光如刀,沉声说道:“岑思卿,那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吧。”
岑思卿见三皇子毫无屈服之意,他也已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便不打算再劝说。他以一个冷漠的眼神回应三皇子,随后转身离去。
“岑思卿。”
三皇子忽然又开口,淡然对着岑思卿的背影说道:“今日,你若不除我,他日,你必将悔之!”
岑思卿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三皇子,对其此刻的威胁付之一笑,拂袖离去。
* * *
回到营帐中,岑思卿见萧楚曦早已等候在内。
一见到岑思卿,萧楚曦立即起身,焦急地问道:“你去哪里了?”
“帐内闷热,我刚才出去透透气。”岑思卿轻描淡写道。
其实,看到萧楚曦的那一瞬间,岑思卿心中早已不由得泛起丝丝甜意,却又故意以淡然之态掩饰。从萧楚曦身旁缓缓经过时,他步履间带着几分刻意的矜持与疏远,实则心绪早已被那份不期而遇的关怀所牵动。
“身上还有伤呢,别到处乱走了。”萧楚曦看出了岑思卿的刻意,她心一软,主动示好道:“喏,给你做的。”说着,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置于岑思卿面前。
岑思卿目光落在那碗面上,心知这是萧楚曦在哄自己,于是,强压嘴边的笑意,明知故问道:“这是给我的吗?”
“当然。”萧楚曦满脸笑意地看着岑思卿固执的神情,柔声催促道:“我亲手做的,快尝尝。”
岑思卿复又凝视那碗清汤面,忽而轻哼一声,倔强道:“区区一碗清汤寡面,便把我打发了。看来,我确实很好哄啊。”语毕,他抬眸望向萧楚曦。
萧楚曦闻言,心中暗自偷笑,面上却佯装愠怒。知道岑思卿已然听到了她与施炁的对话,便故作责备道:“殿下贵为太子,怎么还偷听别人说话?”
岑思卿素来机敏过人,但每每见到萧楚曦,总是觉得自己理亏却又难以反驳。他只得苦笑一声,说道:“你们二人于大庭广众之下窃窃私语,岂能怨旁人听闻?”
萧楚曦闻言,轻叹一声,款步至岑思卿身旁,以柔情蜜意劝慰道:“殿下也说是大庭广众之下了,那便说明我光明磊落,没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了。”言毕,她轻轻执起岑思卿之手,眸光温柔似水,细语问道:“别生气了,好吗?”
岑思卿见萧楚曦如此温柔地哄着自己,心中暖意融融,脸上的神情随即变得温和。
从前,岑思卿自己在深宫之中单影行只亦不觉孤寂,直到萧楚曦的出现,才让他恍然发觉,原来,他一直都害怕孤独。
凝视着眼前的萧楚曦,岑思卿终是按捺不住心中情愫,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萧楚曦,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很好哄。”
* * *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温柔地洒在营帐之内,萧楚曦缓缓醒来。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岑思卿沉睡中的面容,那份宁静与安详令她唇角微扬。随后,萧楚曦的目光瞥到了岑思卿受伤的胳膊上,昨日包扎的纱布之上,又透出了隐隐的血迹。她查看了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起身,生怕惊醒了岑思卿。
随后,萧楚曦迅速整理好衣衫,悄悄离开了营帐,决定亲自外出采摘草药,打算在返回皇宫之前,先为岑思卿的伤口止血。
与此同时,在远离营帐的另一端。
三皇子所率的叛军,已尽数被平定。叛军也皆已卸下武装,被一一捆绑,准备押送回京接受朝廷的审判。然而,这看似平静的局势之下,实则暗藏玄机。
亦是清晨时分,守卫换哨的短暂间隙,一个鬼祟的身影忽然出现。他利用对军营布局的熟悉,避开巡逻的视线,悄悄潜入了囚禁三皇子的囚车所在之地。
在确认四周无人之后,此人迅速而熟练地打开了囚车,卸下了束缚着三皇子的铁链,又在其耳边低声了几句。三皇子闻言,眸中狡黠之光一闪而过,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得意之色,他缓缓挺直身躯,步伐从容地步出囚车。
正当那内鬼欲转身遁去之际,三皇子动作迅捷如电,猛然间已握住了对方腰间的佩剑。剑光一闪,那人尚未来得及惊呼,咽喉已被利刃划破,倒地毙命,唯余一双圆睁之眼,满是不甘。
三皇子冷漠地睨视着地上的尸体,见利刃之上血珠滑落,他露出了一抹阴鸷的笑意。随后,他身形鬼魅,悄无声息地靠近一名守卫身后,以手覆其口鼻,迅疾出手,一剑封喉,守卫甚至未及挣扎便已毙命。
一旁的守卫发现不对劲,前来查看,也被三皇子伏击,惨死于剑下。他紧握滴血之剑,手起刀落间,鲜血四溅,染红了他的面颊。三皇子舌尖轻舔嘴角残留的血迹,双眸不禁浮现出邪异且兴奋的神色,仅凭一己之力,便将将数名守卫一一斩杀。
第一缕阳光洒落之际,囚车之畔已是一片死寂,只余三皇子那孤傲的身影,与他周身弥漫着的淡淡血腥之气。
在这静谧的清晨,无人察觉,三皇子的囚车之内,早已空空荡荡。
* * *
岑思卿猛然自梦中惊醒,忽然发现身旁的萧楚曦不见了。他立即起身更衣,并走出营帐。
然而,刚踏出营帐,岑思卿便见程欢神色慌张地朝自己奔来,脸上满是焦急之色。程欢气喘吁吁地来到岑思卿面前,慌忙禀告道:“殿下…忱王逃走了!”
“怎会被其逃脱?看守的人呢?”岑思卿蹙眉询问道。
“囚车的锁链没有破坏的痕迹,因是军中有内应之人,偷偷放走了忱王。”程欢换了一口气,继续回答道:“至于那些看守的士兵,皆不幸遭忱王毒手,无一幸免。”
岑思卿闻言,心中一凛,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暗自懊悔还是自己低估了对方的阴险狡诈。想起昨夜,忱王那阴鸷的目光和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岑思卿,今日,你若不除我,他日,你必将悔之!”——他迅速稳住心神,厉声追问道:“可已派人去追捕?”
程欢连忙点头,但随即眉头紧锁,似乎有难言之隐。他踟蹰了片刻,最终还是无奈地开口道:“我们的人确实已经堵截了忱王的去路,但是...”
岑思卿心弦紧绷,预感不祥,急不可耐地追问道:“但是什么?”
“但是忱王他…他挟持了太子妃,正向着山中断崖的方向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