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门山前,黑熊手牵甄宓望着山道两侧的一对梅花鹿,更感神奇。
这个世界充满了神异传说,最近的比如袁绍讨董时就做梦得到一口思召宝刀,梦醒后就见此刀在身边,如似天授。
再远一点就是泰山名士、公卿胡毋班被泰山府君派遣黑甲鬼骑相邀赴宴,并请胡毋班给女婿、黄河水伯送信。
而眼前鹿门山也是有类似的传说,建武中期,刘秀与习郁巡游这里,两人一起梦见山神。
梦醒后谈论起来,彼此对照,发现梦到的山神竟然一样,是两只梅花鹿。
于是刘秀命令习郁立祠于此山,刻两头石鹿在山道路口两侧。
百姓称呼这里为鹿门庙,于是山名也就跟着改成了鹿门山。
这个习郁后来就在襄阳东郊修建庄园,是本地冠姓,鹿门山一带也是习郁后人让给庞德公讲学、隐居的。
原本庞德公住在山下鱼梁洲,这里与刘表的鹰台很近。
刘表经常设宴鹰台,汉水对岸就是荆襄名士庞德公,于情于理就该邀请。
偏偏庞德公不喜欢刘表,为避免冲突爆发,庞德公隐居鹿门山讲学。
为避免刺激刘表,在鹿门山东侧讲学,隔的远远。
至于鱼梁洲旧宅,就让给了水镜先生司马徽居住。
也因鹿门山的历史渊源,这里虽是庞德公的讲学地,可其中襄阳习氏子弟颇多。
庞统与习祯交情莫逆;庞统弟弟庞林更是娶了习祯的妹妹。
这些年荆州局势稳固,鹿门山学子规模也已经成型。
其中庞统与诸葛亮并列称首,庞统一系的二号人物是习祯,诸葛亮这边二号是马良。
庞统是庞德公的侄子,诸葛亮对庞德公执弟子礼。
总之,刘表、蔡氏、蒯氏之外,庞德公手里形成了另一个新锐士人集团,凝聚力极强。
这个士人集团,自然跟刘表兴办的官学一系士人存在路线、方略上的矛盾。
黑熊对鹿门山士人不存在任何幻想,只是纯粹带甄宓来转一转。
鹿门山学位于此山之东的一处平缓坡上,上下屋舍阶梯而建。
最显目的是坡上有一座竹木搭建的大型雨棚,应该是庞德公讲学之地。
黑熊与甄宓来到坡下,路边立着齐腰高不规则的石柱,雕刻四个字‘鹿门山学’。
没有人值守,更没有篱笆、墙垒。
不防窃贼盗匪,也不防山里野兽。
随行的四名白袍甲士持戟叉腰立在山门左右两侧,黑熊、甄宓、道兵吕布一起沿台阶而上。
渐渐走近,就见大棚之下几十名士人正聆听一人讲学,而棚外不设阻隔,几名路过的山民穿短衣,带着猎物就席地听讲。
还有十几名游学士人,未正式拜入山门,只能在棚外旁听。
黑熊目光左右打量,认出了前排落座的徐庶,没想到这個人会那么快离开庄园。
不过也能理解,荆州小民都清楚鹿门山学子与州府不怎么融洽。
鹿门山一系,跟刘表一定存在无法融合的矛盾。
一方是开拓进取派,一方是贪图享乐的保守派。
这两个派系关系太近了,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不是简单的地域区分,纯粹是志向不同。
简单来说,就是庞德公这一伙人看不上刘表,觉得刘表不是值得效力的人。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就是甘宁学问不行,不然也能混到鹿门山。
心中思索着,也就陪甄宓聆听五经讲义,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讲学的老者才停下,一众士人起身施礼送行。
竹棚外旁听的游学士人、山民也起身施礼,待那几个人走远,山民们最先离去,然后才是游学士人。
哪怕他们要讨论,也要离开鹿门山学区域,去外面讨论。
一些低声议论也传入黑熊耳朵,才知道刚才讲学的是大儒宋忠,协助刘表正式开办官学、小太学的关键领袖人物。
随宋忠一起离去的是庞德公与司马徽,大概只是临时的学术交流。
宋忠这类官学大儒、讲师会时不时来鹿门山交流;庞德公、司马徽也会前去官学讲课。
思索间,徐庶走出竹棚,先是审视黑熊身后跟着的高壮白袍卫士,又随意瞥视两层白纱笼巾遮面的甄宓,才说:“我鹿门山学中,这还是第一次有佩剑之外的军械。”
“此言不然。”
黑熊回头眼睛上翻注视吕布所持的方天戟:“此地成为鹿门山学前,必然有军械出入、驻留过。”
斗嘴一句,也不示弱,仔细打量气度精悍的徐庶,又见其他士人从两翼而来,隐隐有半包围之势。
这一刻,黑熊有点想笑。
隔着黄铜面具,实在忍不住就笑了:“听说足下是刘豫州所辟军师,想来是会算账的。”
“是我疏忽了,不愧是白鹅渠帅。”
徐庶将那卷整理后的竹简递给黑熊,问:“渠帅还会襄助我主刘豫州?”
“我还有些事情要做,我与刘豫州各行其是即可。”
黑熊翻开竹简阅读内容,不觉得惊奇,就说:“我不是无故劫持蒋济,而是这老贼举杏黄旗邀我靠岸相见,身边又隐匿善作画者,想描画我的形貌,这才报复此公。”
“至于袁涣,我知道他是刘豫州的门生故吏,觉得他在曹操麾下虽能安民一方,但更多的是为虎作伥。不忍他明珠暗投,这才带他投奔河北。”
“还有二袁,劫持是真,籍此脱身是真,我作为袁氏使者也是真。”
黑熊将竹简卷好递还给徐庶,盯着对方眼睛:“我与二袁,与刘豫州有共同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没什么好避讳的。”
他目光打量左右围绕的鹿门山士人:“比之刘景升父子,我敢于向曹操拔剑。”
徐庶收好竹简,展臂示意:“入内详谈。”
“好。”
没什么好推辞的,牵着甄宓手腕两人跟着徐庶到木棚前脱了鞋子,其他士人也都脱了屐履。
这些人也只是好奇多打量了几眼甄宓,并无深入探究具体身份的意思。
围坐在一起,庞统作为地主,拱手开口:“某襄阳庞士元,不知足下如何看袁曹之争?”
“袁氏有分崩之象,袁绍病重不能决,反倒痴心妄想,以为两个儿子能盟誓修好。我别无良策,欲杀袁谭以绝隐患,奈何袁尚顾及手足之情。”
黑熊认真打量庞统以及他身边的士人,继续说:“袁尚文武兼资气度恢弘,且性情果敢,缺点有二,一是袁谭以及颍川人分权,二是年幼威望浅薄。我出河北时,已杀郭图、辛评,剪除了袁谭大半肱骨。”
“若曹操三年内无法克袁尚,以袁尚之盛年,十年内必能兴盛河北,唾手可成齐桓公、晋文公之霸业。”
“未来神器更易,未尝没有问鼎之机。”
做出评语,黑熊对庞统露出笑容:“至于袁谭,已有妥善去处,能否成功,年后当有定论。”
哪怕袁尚成功将袁谭从河北挤出去,可袁尚身边依旧埋着一颗大雷,引线就攥在自己此刻的手里。
这时候身高八尺二三寸,面白无须的诸葛亮持麈尾羽扇拱手:“某琅琊诸葛孔明,渠帅自梁沛来,可知徐州近况?”
“我两过泗水,沿途两岸乡邑残破,聚落凋敝。彭城与下邳之间,只有一处桃林庄园颇有人烟,余下举目望去尽皆荒芜。”
“昔年阡陌纵横的大好水田,也沦为沼泽烂地;乡野道路,荆棘遮蔽,更有虎豹成群掠食两岸,庶民如在水火之中。”
“彭城之南,淮河以北,已然十室九空。”
略略停顿,黑熊又说:“我船队两度走淮泗,极少遭遇舟船,可知是何等破败。”
诸葛亮听了神情低落施礼道谢,又有人询问家乡情况。
只要是黑熊经历过有所见闻的,就会予以回答。
除了颍川、大部分曹操治下的郡国都很艰难。
中原残破绝非什么夸张言论,本来还有些元气,一场官渡战役打完,中原彻底残破了。
临近结束,庞统又问:“渠帅游历天下,见识不凡。若以渠帅来看,今后若我楚人举州归附,可得太平?”
“中原四州人口约在四百万,曹操能战之兵二十余万。只是地广人稀分布各处,每次用兵十万人便是极限。”
黑熊说着自己的估算,反问庞统:“荆州也就南阳残破,江夏为孙策大破,余下各郡人口怎么也在二百万以上。若降曹操,以其多疑,岂可放任荆州休养生息?”
见一些士人神情阴沉起来,黑熊继续说:“昔年曹操宛城之败,深引以为耻辱。他得荆州,岂敢放任荆人守荆土,他势必执行错役法!郡县之间,皆是外州兵士,荆州士民男女天各一方,如何能得安乐?”
必须承认,曹操的错役制度很强大,只要地盘越大,能绑架的人就越多。
绑架的人越多,彼此相互制衡警惕,那曹操就越安全。
比起自己的劫持来说,曹操才是天下最大的那个绑匪。
环视这些人,黑熊嘿然冷笑:“错役法也不可怕,如蒯、黄、蔡之族,岂会受错役之害?倒是我这等微末卑鄙之人,五六年间家族残破,举目天下已然无亲!”
隔着黄铜面具众人看不清楚黑熊的面容神情,但也能断定,这位白鹅渠帅与曹操的仇恨堪称不死不休。
“非我危言耸听,就怪荆州富庶人口殷实。荆州不乱,休养二十年,人口四五百万时,中原之人如何能挡?”
“此诚王霸之基也,天授不取,实属害人害己。”
黑熊说罢整理衣袖,扭头看徐庶:“元直先生就此别过,半月内必勒兵赴新野。”
“静候渠帅佳音。”
徐庶起身,他避乱荆州许多年,又是颍川人,很少关心更远处。
结果现在听起来,官渡一战造成的破坏十分惊人?
其他士人也纷纷起身相送,虽然没见过黑熊面容,但能将黑熊这个人牢牢记住。
至于现在的音色,这位白鹅渠帅三五之年,再过几年身形变化,音色也会跟着变。
估计到时候摘了面具来鹿门山求学,也没几个人能一眼鉴定识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