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武关驰道西行,过郦县不久。
黑熊发现北面发源而出的菊水已经彻底干涸,自己以白法力洗练摄取温泉水脉后,那水潭已然干枯。
破坏了一处人文盛景,可他心中没有一点波澜。
虽然不理解温泉水脉摄取、展开使用的深层道理,但他这支水脉运用的好,关中至少能增产二百万石粮食。
水汽积累循环,带来的好处源源不绝。
过郦县后,当日傍晚抵达析县。
刘琦讪讪做笑:“让位的话,如何甘心?”
名士只是个身份,是个向上攀登的阶梯、垫脚石。
酿造工艺、材料没问题,那就是酒味儿浓厚的甜米酒汤;工艺出问题,就是带着酒味儿能把人吃醉,但口感不怎么爽利的浑浊米汤。
总不能指望南阳人或者荆南四郡的大姓为蔡家出头复仇吧?
刘琦双手端起竹筒,举起来示意,仰头咕嘟咕嘟畅饮起来。
也就寥寥无几的人没把他的成武侯世子身份当回事,所以他很珍惜王粲、王凯兄弟,也很珍惜裴潜这类不巴结不奉承的人。
比起自己,刘琦、荆州方面更信任伊籍。
饮尽竹筒中的酒水,刘琦取出手绢擦拭嘴角酒水,连着眼眶也擦了擦。
刘表外放荆州刺史时,昔年的那个名士刘表顷刻间就死了。
结果就司马徽穿农夫短衣在锄草,刘琮左右见司马徽形貌丑陋又穿粗糙短衣操持农事,根本不相信眼前这个又矮又丑的老头是水镜先生,当场叫骂羞辱。
那时候司马徽骑在桑树上吃桑子,庞统就在树下,两个人畅聊天下大事。
片刻,刘琦连个狠话都说不出来,黑熊也只能暗暗叹息。
刘琮能放下身段当场叩头赔罪,是给司马徽道歉,也是在保护左右随从。
论喝酒,刘琦谁都不怕,气势很足。
真到四十岁,反而潜力下降,若没有天赋的话,很难精通军事诀窍。
刘琦只是喘气,瞪视黑熊的眼睛渐渐失神,整个人迷茫起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伱父亲还能活十年呢?”
刘琦难道真的不知道军队的重要性?
黑熊相信这个人知道,很清楚军队就是一切。
这个人,已经被名士操守束缚了身心。
哪怕明明知道该怎么破局,就是不敢迈出第一步。
几十个甘宁的旧部老弟兄纷纷露出臂膀脊背,持刀盾做舞,舞姿极具力量感。
黑熊听了挑眉,如果刘表现在生病……对刘琦反而是好事,能顺利接管荆州。
黑熊端起竹筒又饮一口酒水,平静看刘琦:“你若不服气,你这就出城,把王威二百人带走,我三百人,你三千人,我们一决生死!”
为了拉拢鹿门山学,刘琮去年还亲自去鱼梁洲拜谒司马徽。
诸葛亮两年前娶了黄承彦与蔡氏的女儿,所以蔡家的影响力遍及荆州各处,就连鹿门山学也渗透进去了。
见刘琦眼眶泛起水雾,黑熊也是无语,举起竹筒放缓语气:“到此为止吧,你我早早休息。”
黑熊听了更感疑惑:“既然你得不到蔡氏的支持,为什么还要将三千青州兵送给黄祖?黄祖这样的人,不是三千青州兵能收买的。对他来说,这是他拿物资、青壮与我交易的。而你,只是个中介。”
谁会帮诸蔡复仇?
黄祖还是蒯家?
刘琦气喘吁吁回到黑熊身边,伸手抓竹筒仰头咕嘟咕嘟饮酒。
见刘琦不反驳,黑熊继续说:“若是荆州众人决定举荆州士民以献曹操,这种带头的好事又怎么会落在你的头上?”
说到底,刘琦终究不愿面对世界残酷的一面。
“这是巴人之舞。”
此夜,析县城内篝火旺盛。
刘琦学习的名士操守,不过是效仿其父年青时罢了。
等司马徽穿好锦衣、冠巾,刘琮傻眼了,很果断的叩首谢罪。
还从旁边白羽城借来许多陶缸酒坛,这种临时紧急酿造的‘事酒’普遍浑浊。
同样的还有黑熊,没把他的身份当回事。
司马徽本身就是一个放荡随意的人,天下未乱时,庞统出游中原,在颍川阳翟拜谒司马徽。
学来学去,把自己学傻了。
哪怕明知道守军可能会畅饮大醉,但没几个人敢反抗。
篝火照映下,黑熊侧躺在一张虎皮上,抓竹筒畅饮,整个人从内到外释放了压力。
这种假设没人敢和他讨论,假设刘表真能再活十年,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总不能嘴犟,非要说他爹只能活个两三年?
甘宁见刘琦舞姿放浪引的周围男女纷纷叫好,于是他脱了上衣露出光膀子,一手持漆面虎纹盾,一手持短戈也跳了起来。
“满饮!”
“刀架在脖子上,毒药灌进肚子里,你就能甘心?”
“比起天下各方豪杰,就你创业最无忧虑可言。你既然这样怕事,我也不期望什么了。等我在关中站稳脚,你派人来经营一份产业,未来不失为田间富家翁。”
以蔡家的门楣,这个妹妹怎么也能嫁给一位荆州大姓。
火光烈焰照映下,刘琦脸色来回变化。
他们有意压迫碰撞之下,刘琦这伙人只能退让。
枯水季节,淅水水位下降太过于迅猛。
就算投降,也要看黎阳、河北方面的战争进度。
否则事情传到刘表耳朵里,必然严惩。
刘琦盘腿而坐,放下竹筒,双手狠狠搓搓脸,很是苦恼:“我弟与蔡瓒女儿婚事已经定下,或许河北之事,将要在荆州重演。”
“呃……”
刘琦与押解的俘虏一共七千多人,也只有去了南乡县,才能轻易获取丹水漕运的粮食。
“这不是给黄祖的,是给他儿子黄射的,我跟黄射交情深厚。”
刘琦已经过三十岁了,现在还有抓兵权,锻炼统兵技巧、培养党羽爪牙的机会。
城外还有刘琦的三千大军,反抗逃出城去,又有什么意义?
荆州有足够的粮食积蓄,自博望坡大捷消息传来时,刘晔就开始酿酒。
黑熊也是仰头饮尽剩下小半的甜酒,结果刘琦又主动给他筛酒。
“对,南阳人求到了蔡瑁那里,蔡瑁的信刚送来,这让我很为难。”
大概火烧屁股时,这个人才肯动弹一下。
堵阳俘获的七百余人集中收押,这段时间的体力劳动,令让这些人身心疲倦。
刘琦听了气喘吁吁,瞪着眼睛看黑熊,恼怒愤恨之情洋溢而出,毫不掩饰。
大半个月的时间里,城内废墟已清理的差不多了。
刘琦所部押解俘虏也只是临时驻屯析县,明日还要启程顺淅水而下,去南乡驻屯。
也懒的再劝,索性就说:“刘景升是你亲生父亲,儒家亲亲相隐,他若是寻常人,你杀人,他会帮你抛尸。你若有万余兵马,这荆州大地你想杀谁就能杀谁,直到杀出一个让你满意的荆州。哪怕你兵败被俘,你父亲也会尽力保全你的性命,再不济也能让你妻儿安全。”
能拿来给黑熊喝的酒,自然是同期酿造时品相最好的。
见刘琦渐渐回神,黑熊就说:“你争就放开手脚去争,不争的话就早早退出,免得你父亲为难,也能保住你兄弟之间的情谊。古之先贤,兄弟之间争相让位,这不正是你们大儒名士追求的让贤精神么?”
刘琦感觉黑熊不怀好意盯着自己,当即就说:“我为难的是不知该怎样拒绝他。”
到了那个年龄,军中锐士不见得愿意追随。
蔡瑁的姑姑嫁给了太尉南阳张温,蔡瑁的侄女现在又跟刘琮订亲。
过去十二年里刘琦表现平平,想来也不是个有军事天赋的人。
蔡瑁三个姐妹,分别嫁给了黄承彦、刘表,还有个妹妹待嫁。
黑熊抬手指着北边:“袁绍死的太急了,他若晚死三四年,我又何必冒险去河北?正所谓造化弄人,凡事要往坏处想一想。若十年后,你弟与蔡氏女生育三五个孩子,而他正值壮年。那时候,该如何是好?”
随即刘琦也解开衣襟争出双臂,抬手搓着胸膛汗渍,对起身的黑熊询问:“堵阳守将吕常可在城中?”
尽管如此,他还是穿着皮甲,只是没有佩戴头盔,如往日那样赤巾裹头。
他没再说什么,随即给自己筛酒,主动给黑熊敬酒:“黑君,满饮!”
整个荆州那么大,他却没有几个能平等交游的朋友。
博望坡一战影响力正浓,荆州人不会轻易投降。
可司马徽不吃这一套,刘琮无功而返。
篝火前,刘琦扎紧袖口跳舞,十几个随从伴舞。
小心筛去米粒醪糟,颗粒尽可能完整筛去,存留的米酒甘甜、清澈。
黑熊端起清澈米酒小饮一口:“我若是你,驻屯南乡安心调养这三千青州兵,冬季时袭击诸蔡,得其财物部曲,前后怎么也能有万余兵马。你父亲再狠,也不至于讨伐你。你父亲不开口,谁能惹你?”
“在城里,怎么有人求你救他?”
刘琦前后饮了足足五大杯,醉意浓厚,硬是没发出一点脾气来。
“好好活着,传承家业,对你来说也就对得起祖宗、子孙。”
结果现在名士不像名士,狗军阀儿子也不像狗军阀儿子。
归根到底,刘琦始终是以名士作为成长目标的,名士应该有各行各业的朋友,是世间最自由的人。
刘琦依旧在争辩:“我不掌军事,他们不会猜忌我。”
黑熊瞅着,也是不由啧啧称奇。
这样心不狠又有钱的朋友,还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