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琦返回本队,随他而来的军队也有序分营,从水坝下游穿过檀溪,在对岸休整。
对岸是不远处有一片果园,果园内种植了柑橘、桃子。
这桃子似乎是晚熟品种,刘琦的军队可能是与果园的主人熟悉,直接派出几百人去采摘能食用的水果。
刘琦不准备拿军队再做什么文章,放任伊籍这样安排军队。
伊籍见到刘琦出示的郡守银印,当即就说:“此事不应迟缓,还请公子暂领南郡,发布安民告示。”
刘琦看向王粲,想要文采出众的王粲操刀,王粲当即说:“我乃镇南幕府令史,不能逾越。公子既然领郡,当征辟属吏,择贤任用。”
蔡瑁当南郡郡守时,郡守府上上下下都是南郡籍贯的士人。
到了刘琦这里也不例外,可以使用蔡瑁征辟委任的原有士人官吏,也能自辟属吏。
刘琦左右看一眼,找到一个南郡籍贯的亲随,当即委托对方充任主簿,为他起草安民告示。
这份告示一旦发布,就意味着正式对蔡瑁进行定罪。
蔡瑁留下的人,他短期内是不敢再用了,又得重新征辟。
这件事情才是他领郡后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他需要通过新的郡府属吏,借助这些人的行政能力、威望和人脉去推行他的政令。
没有本地士人的支持,你连一个像模像样的县府、郡府机构都凑不齐,更别说施政。
征辟士人组建新郡府这件事太急了,只要刘表那里给出正式文书,刘琦就要着手进行。
南郡各县的冠姓、名士、俊杰基本上是有数的,拟定一个名单派人去征请即可。对方不来,要么派个重量级的使者去请,要么换个征辟对象。
刘表拒绝这件事情,可基本的程序还要走。
王粲不做逗留,见刘琦要发布安民告示,当即辞别,要入襄阳城禀报这件事情,更要陈述一遍‘平叛’的内情。
王粲刚一走,刘琦就到边上找到诸葛亮:“孔明,黑君欲邀孔明议事。”
诸葛亮有这方面的感觉,不觉得意外,就笑说:“正好,亮也有些疑问要请教黑校尉。”
刘琦的定力更差一些,就问诸葛亮:“以孔明来看,蔡氏可能保全族裔?”
诸葛亮摇动麈尾羽扇,略思索模样:“蔡氏迎立刘镇南立有殊功,此非常人所能比。虽说这些年蔡氏族裔贪暴,侵占颇多,民众多恶之。然而刘镇南以宽厚治州,故屡屡不忍严惩。今日蔡德圭授首,以亮猜度,蒯异度兄弟兔死狐悲,势必求情。”
摇着羽扇,见刘琦缓缓点头认可推论,诸葛亮又继续说:“江东砥砺士马,随时有犯我疆界之状。若严惩蔡氏一族,蒯氏、黄氏会作何想法?公子安心,此事即将成为定论,不会再生反复。”
“希望能像孔明说的这样。”
刘琦也是心安,正要招手示意车夫过来送诸葛亮过去,诸葛亮抬手劝阻,与刘琦告别后,诸葛亮领着青衣仆从走向黑熊那里。
这时候黑熊也下了战车,去迎接李封。
李封已经做完了各种难度颇高的手术,提着半篮子桃子来向黑熊复命。
其实还有许多伤兵需要包扎,但这些人在李封眼中既不需要他动手包扎,也犯不上使用宝贵的桃子。
作为一个长期修道的人,李封本能的认为‘仙桃’数量是很宝贵的,若是这类资源数量广大,那成仙之人必然泛滥。
同时,他也不觉得简单伤势的士兵有资格享用这种宝物。
李封在水坝竹筒出水处蹲着清洗双手和手臂,他离开伤兵救治据点时已经洗过了一次,可双手依旧弥漫血腥。
现在干燥的双手再次被清洁的河水浸湿,那种血腥气味又强烈起来。
不需要黑熊提醒,有经验的李封拘水清洗面容。
救治伤兵时他只来得及洗两次手,没时间再洗脸。
他脸上各种伤兵溅洒的血迹已然干涸,现在浸湿后用手一撮,一层血泥在他手里化开。
反复清洗几次后,李封又摘掉裹头赤巾帻,换上了一条青巾。
擦干双手,才提起半篮子桃子递还到黑熊面前:“渠帅,还存留二十三颗。”
黑熊右手探出隔着四五尺距离做虚拉手势往后一扯,篮子里的血桃纷纷化成卡片,顿时消失在李封眼中。
李封收回空篮子,抱怨说:“青州兵杀戮过甚,如此狠厉,恐怕会损渠帅名望。”
虽然减少了他的工作量,可李封更想多辛苦一些。
“我答应过他们,这仗打完就送他们出宛口。”
黑熊见李封面露诧异,就笑说:“他们对我来说,并非不可替代。就像先生想的那样,这口剑太锋利了,随意舍弃,实在是让人很是纠结。但我见过彭城、下邳之惨状,我宁肯来日战场上埋没他们,也不会引他们为爪牙。”
李封也只是长叹一声,余光视角察觉诸葛亮渐渐靠近河边,就对黑熊说:“徐州之事,我这方外人也有所听闻。”
见黑熊乐意倾听,李封就说:“昔年曹操迫降青徐百万黄巾军,两次征讨徐州时,多是以黄巾降军为前驱。只是曹操军资匮乏,无以犒赏吏士;而青徐黄巾军又恨陶谦早年驱逐之仇,是故怀恨奋战。”
“先生的意思是,徐州前后两次血债,不是曹操故意放纵,而是军资紧迫,不得已才放纵士兵自筹钱粮与犒赏?”
“是,老夫听了许多说法,多是这种言论。非曹操有意,实在是军资匮乏,难以约束吏士。当年若强阻,将有哗变的危险。”
李封扭头神情复杂看岸边休息的青州兵:“我就怕今后难以约束,导致这些青州兵因一己之私,杀人盈野,坏渠帅大业。”
曹操是哗变小王子,这方面吃亏太多了,才搞出了错役制,并坚定不移的推广。
“我明白了,先生放宽心,我绝不会贪恋这点微末好处。”
真让青州兵成建制进入关中,再打几场胜仗,可能惊弓之鸟的关中士民又会四处逃亡。
黑熊做出承诺:“我听说昔年刘豫州与袁术鏖战于盱眙,因下邳丹阳兵叛变,迎吕温侯入城。刘豫州绝粮退兵,营中吏士自相食,也不犯百姓丝毫,实乃我辈楷模。”
见此,李封露出释然笑容:“我等追随渠帅,就是想开创一方太平安乐之净土。两军相争有所死伤实属自然,我辈修道之人上体天心,所恨者,滥杀也。”
“先生宽心,我非急功近利之人。今番入关中,五年内能大定,便足以应对天下形势之大变。”
黑熊说罢回头看一眼来到二十几步外的诸葛亮,又对李封点点头,这才告别,返身回到檀溪南岸。
他仔细打量诸葛亮,就问:“孔明先生不在隆中静养,怎么也掺和到这种俗事中来了?”
诸葛亮抱着羽扇大大方方行礼,脸上没有什么笑意:“溃兵扰我所居山岗,山民奔逃,如何能静养?”
黑熊靠近,展臂示意诸葛亮到一侧坐下说话。
这里有简单的胡床矮凳,两人落座,黑熊就说:“我知道孔明先生与黄家、蔡家的渊源,我与蔡氏也无仇。如今,不过是帮朋友仗义出手,保全他家业,也为自己多挣几份闯荡关陇的本钱。”
诸葛亮有释然之色,羽扇指着不远处集中看押的六十几名蔡氏族人:“那他们?”
“原本要托人去找蔡氏,今见先生,正好希望先生为我沟通蔡氏。如今蔡瑁已死,再杀蔡氏族人也无意义。从上到下,我都愿意赎买出去。”
黑熊也侧目去看那些人:“我也不让蔡氏难做,普通军士一人换一人并二十石米,其上伍长换五人百石米,什长换十人二百石米;若是百人将,择换百人及两千石米。”
“男女奴仆都可以,孩童的话岁数累加,满二十岁折算一人。若粮食不足,可用布帛折算,每两石粮食折布帛一匹。”
诸葛亮听了心中快速运算,以他看到的大致损失来看,蔡瑁阵亡了接近千人,也就是还有四千人需要赎身。
蔡家想要尽可能保证资产、钱窝,就不能只赎族人,还要赎回部曲武士。
粮食不够可以拿布帛折算,人口却不能折算物资。
一个完整的十人队,要换走二十三个,或者二十七名奴仆。
一个百人队就要换走接近五百人;一个营七百多人,想要赎身的话,就要支付接近五千人。
这个交换方案最狠的就是军吏阶层,要价太狠,蔡家又必须出。
掏光各处庄园的奴仆,那蔡家拿什么来养部曲武士?
男女老少合计三万左右的人口,以诸葛亮对蔡家的了解,咬咬牙还是能拿出来的。
毕竟三万人口里,很难编训出一支四千人规模的部曲武装。
见诸葛亮反复计算,黑熊又补充说:“蔡家如果想节省人力,可以拿工匠抵充。每名工匠,我会根据技艺高低,分别折算五人或十人。”
诸葛亮算明白了,当即就说:“我与蔡家疏于走动,此事仅能代黑校尉转达。”
“那就劳烦先生为这些人写家书,也将我的条件说明白。我不想带太多人去关中,若蔡家迟迟拿不出决断,我觉得其他人会出钱,让我带走这四千俘虏。”
黑熊说着笑了笑,真带走这四千人,前脚走,后脚襄阳蔡氏就完蛋了。
各地庄园,眨眼间就被瓜分了。
到时候保不住庄园,也保不住仆僮佃户,就连蔡洲里的妇孺都会失去生活保障。
保住这四千人,蔡家才能保住产业。
诸葛亮起身之际,就问:“蜀锦、彩绫之类,可能多折算一些谷帛?还有金钱器具呢?”
“不折算,对我无用,我要保证我麾下男女今年十月能穿上崭新冬装,明年四月能人人有夏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