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东郊水寨码头,郭嘉头裹巾帻站在船上,正与岸上蒯越拱手告别。
舟船顺利送到到对岸,下船之际就见下游远处浩浩荡荡的运输船队缓缓压来。
蔡家的运输队,终于起航了。
郭嘉眺望许久,与蒯越安排的护卫乘马离去。
鱼梁洲上,司马徽与庞统一前一后站立,司马徽眯眼看着视线尽头密密麻麻的舟船。
司马徽姿貌粗陋无人争论,可庞统算不得相貌堂堂,但也是中人之姿。
特别是跟司马徽站在一起时,也颇有可取之处。
庞统心性不似诸葛亮那么严肃,开玩笑说:“我听说刘玄德又来求刘镇南,若见如此多的舟船,只恨没能先杀了蔡瑁。”
司马徽只是笑笑,刘备根本就没有介入的机会。
刘备敢派兵渡过汉水,刘表就敢全面动员围剿。
黑熊则不同,这个人根本不跟荆州士人打交道,摆明了对荆州没兴趣。
看看刘备,去年来的荆州,就把鹿门山求学的徐庶拉过去当了左将军幕府军师,委以重任。
徐庶的出仕,一下子就拉高了鹿门山学子的身价。
左将军幕府军师,地位大致与镇南幕府军师蒯越类似。
博望坡一战打完,徐庶名扬中原,就连鹿门山的名声也跟着上涨。
司马徽却问庞统:“经此一事,我料那白鹅贼不会再来襄阳。鹿门山上下,可有看好的?”
庞统收敛笑容疑惑费解:“先生,此人以桃愚弄军民,山中同窗颇多不喜。那日破蔡瑁时,他又在万山之上,全赖甘宁、太史进二人死战破敌。如此人物,岂能算是英杰?”
一句话,不适合下注。
如果那天黑熊亲自在阵前领兵指挥,那自然没什么好质疑的。
可是那天漏洞太大,根本不是黑熊指挥的,如何能让人信服?
见庞统如此,司马徽就说:“他若无本事,为何甘宁率兵五百去了蔡洲,万山附近青州兵、蔡氏部曲能相安无事?历经一场血战,彼此仇怨深重,怎可能是南乡兵能压制的?”
庞统听了蹙眉,还是摇头:“就算他手段过人,如此轻慢我辈,又能有何作为?”
“呵呵。”
司马徽发笑,也不辩论什么:“士元终究是气盛,到了老夫这个年龄,是不会在意这点微末细节的。这白鹅贼十分有趣呀,可惜就是年老了,不耐奔波。”
“无非就是张角、董卓、吕布三者相合,又能有多少趣味?”
庞统照例斗嘴,司马徽笑吟吟反问:“若真有三者之力,这难道不是很有趣?刘玄德虽好,可过于刚烈率直,且任性而为如似轻侠。他年近四旬,又是一方人主,这天下还能让他任性几回?”
对此庞统不语,司马徽也不再追着劝说。
他一个颍川阳翟人来这里养老,平安渡过晚年就行了,没必要为荆州人做什么决定。
其实这个乱世,已经跟他司马徽没有什么关系了。
只是活这么大岁数,他见惯了世事变化,更想去看一些不同的人物。
比如刘备是个奇人,黑熊又何尝不奇?
抓着刘表、刘琦父子之间的空档,以超乎想象的速度解决掉蔡瑁,给了荆州士人大大的震撼。
单论威慑力,黑熊已在刘备之上。
现在蔡家输运船队的到来,意味着黑熊将要撤离万山,襄阳附近的士人都将松一口气。
蔡家船队逆流而上,又无风帆借力,故而行驶缓慢。
万山东侧,襄阳码头。
另一支运输船队也向着上游而去,这支船队搜刮了襄阳附近的蔡氏庄园。
庄园内的一些奢侈品也被蔡琰置换成了粮食、布帛,近半仆僮也跟着上船。
码头边上,黑云、宋武等人混迹俘虏之中,穿短衣、犊鼻裤,光着双脚搬运物资。
歇息喝豆汤时,就见蔡琰站在不远处一辆车厢上对左右呼喊:“黑君今日将释放五百人!条件不变,必须剃发!”
剃发,就是为了防止短期内再跟黑熊做武装对抗。
只要今后军事对抗中抓住剃发痕迹的人,黑熊直接处死。
不管蔡氏族人怎么想,蔡琰继续呼喊:“我也不能例外!先剃发者先回家!”
一些手熟的军士已在边上等候,这段时间准备了更多的剪刀,而且更加锋利、趁手。
这段时间里,几个有天赋的士兵已经摸索到了剪头发的技巧。
就这样,码头边上蔡氏俘虏陆续站起来到码头边上排队。
负责剪发的士兵坐在竹木椅子上,这些要剪头发的俘虏就坐在面前,低着头被剪头发。
若是为了快速剪发,束发后一剪刀就能搞定。
可剪发的目的是为了预防这些人短期内再次反抗,所以发质不好的俘虏会被贴着头皮剪发。
而发质好的人,则尽可能完整的将头发成束剪下来,这是一笔可观的外快。
但效果都一样,没什么发型可言。
好处也有,剪刀剪发不会刮伤头皮,很多人头皮卫生条件很差,头皮生疮、脓肿起疙瘩是常见之事。
码头附近人来人往,引发大量围观。
看着蔡氏俘虏被剃发,荆襄人义愤填膺,仿佛在剃他们的头发,俱是怒容。
可附近有青州兵维持秩序,又是威名赫赫,一时半会倒也没滋生什么冲突。
黑熊就在万山上俯览码头,目光平静。
他可没有专门剃人头发,看着对方痛苦懊悔并籍此取乐的嗜好。
只是觉得需要一件事情来扬名,也看不惯长头发带来的不便。
你若是个士人、官员或者有人伺候的人,那你留再长的头发都无所谓。
可你一个劳动者,物资贫瘠,忙碌的同时又懒惰,那头发的卫生条件简直太糟糕了。
马蹄声与马脖子铃铛声音传入耳中,黑熊扭头去看,就见几个人骑马上山去了北坡王粲庄园。
不多时这伙人又乘马离开,返回襄阳去了。
黑熊猜测是刘琦的人,王粲答应刘琦做一段时间主簿,结果今天一早王粲就生病了。
需要留在家里养病,自然没办法去襄阳城办公。
给王粲十个胆子,现在也不敢离开万山。
老名士刘表与新名士王粲之间的斗争,就是这么的朴实无华且高效率。
现在的万山,不时有官学的士人出入拜访。
在王粲遥控下,将更多的士人邀请过来,由王粲当面邀请。
万山脚下码头边上的剃发行动,让许多士人感官很差。
但是,王粲抛出的诱饵更大!
大到一个正常士人无法拒绝!
他要去关中开启蔡邕所赠藏书,邀请这些士人同行,去关中誊抄、抢救这批藏书。
对于王粲和这批士人,黑熊也是缺乏热情。
王粲又不是敬重他而投奔,他只是王粲出逃荆州的工具。
第二就是王粲很想去整理当年掩藏的蔡邕书籍,大概书籍整理完毕,就到了分手的时刻。
除非那时候自己全据关陇,霸业小成。
否则如王粲这种人,伱是很难约束的。
自己能分到的大概就一套蔡邕藏书,以及部分士人。
王粲会带走一套藏书,和再三筛选、提纯后的追随者。
就在黑熊眺望码头之际,又有一队人驱马来到万山北坡。
带头的是南阳安众人、镇南幕府从事刘望,他驱马到王粲庄园前下马。
将马鞭甩给同县小伙伴宗预,宗预十五六岁,目前跟着刘望在襄阳混。
宗预牵马去边上喂食,跟随刘望而来的骑士也分出两人,去照顾马群。
另有四个人跟着刘望入庄园,一进大门就见三四十个士人正在凉棚下整理行囊。
这些士人斜眼来看,几个脾气躁烈的已经将手按在了剑柄。
这里是万山,现在归黑熊管,是荆州的法外之地。
刘望见一个陌生士人迎面走来,就拱手:“某幕府从事,南阳刘望,听闻仲宣先生患病,特来探望。”
“仲宣公偶感不适,还请不要多做叨扰。”
这人展臂示意,待刘望从身前走过,又拦住了另外四个随从:“见谅。”
王粲身体不好,经常患病也不是什么新闻。
刘望单独入庐舍,就见王粲盘坐在桌案前整理竹简:“仲宣,何至于如此呀?”
“跟我走吧,刘表贪恋权位,连儿子都如此防范,若非黑君,荆州必乱。如今来看,未来刘琦声势微弱,恐难统摄荆襄之众。”
王粲抬头审视刘望:“我要回关中挖掘蔡公藏书,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完成的事情,我希望得到你的帮助。你弟那里,我已经派潘濬去游说。他素来不喜刘表,不会拒绝我。”
刘望靠近桌案坐下,蹙眉:“荆州有什么不好?我看那白鹅贼势单力薄,如何能敌关中百战骁锐?”
王粲抬手搭在刘望肩膀上,神色严肃:“未来南阳势必各方争夺,你看不懂刘表,也看不懂黑君,你还不如你弟。你不适合这个乱世,跟我去治理蔡公遗书,闭门隐居,做个治经的博士。”
“这未来天下如何变动,谁都需要五经博士。”
见刘望神情狐疑,王粲说:“明日刘表要在东郊设宴招待刘豫州,你乘机去鱼梁洲与你弟汇合。莫要留恋俗物,保得有用之身,何愁身外之物?”
“万不可迟疑,明日刘豫州在,刘表尚能克制。待刘豫州返回新野,他又知你弟随我出走,势必杀你泄恨!不仅是泄恨,杀你,可断绝隐患。”
王粲情绪平静,详细嘱咐:“回去后,刘表若问,你如实回答。就说我已生出去意,并与黑君勾结。告诉他,我邀请你同去,你拒绝不肯同行。一定要这样说,不然你们兄弟将天人永隔。”
刘望张张嘴唇想要反驳,又感到有些无力。
如果他弟弟真跑了,刘表一定会弄死他。
就听王粲低声说:“目前我们这些人,不值得他招惹黑君。”
另一边,鱼梁洲上,司马徽庄园。
潘濬奉上王粲书信,待刘廙阅读后,侃侃而谈:“仲宣公喜爱足下才器,又敬重足下兄长品性。不忍明珠暗投,故遣我来邀。足下若有意,明日黑君将派船来接。”
刘廙还在看书信,略激动难以置信:“真要治理蔡公遗书?”
“嗯,还请足下与水镜先生协商,若同行者众多,明日可多调拨舟船。”
潘濬毫不压制自己的声腔,这里是鱼梁洲,不是刘表能插手的地方。
刘廙想了想:“我这就去见先生,明日最好派遣三艘船,我预测约有二十余人吧。”
又不是投奔黑熊,现在是跟着王粲去抢救挖掘蔡邕的遗书,是要去抢蔡学的衣钵。
只要黑熊进兵顺利,后面不远千里去关中的士人必然如似过江之鲫。
荆州人才资源池有待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