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鼠谷口,汾水渡津。
自入夜后,几十艘舟船往来于两岸。
黑熊最先回到东岸,才抬手摘下沉重、蒙了一层白霜的战盔、面具。
他也不做逗留,乘坐战车就朝温暖大帐赶去。
后续舟船转运,是跟随去西岸侦查的二百余骑,几乎人人都有斩获。
塔上东岸后人人喘着大气,提着头颅去找当值的军医官记录。
目前也就黑熊整编的两千余鹰扬骑士骑拥有记录功勋的条件,其他部队缺乏条件,都是各自百人队内记功。
这几天时间,被整编的鹰扬骑士分成十二队,轮番跟随黑熊去对岸搞破坏。
去的时候一人两马,返回时一人三马。
就在这舟船转运之际,追击而来的匈奴游骑少数人举着火把照明,大半人张弓发箭。
跑环形阵,向着东岸码头附近无差别射击。
用的也是骨质箭簇,或者干脆就是箭头烧焦打磨的碳化箭头。
断后的吕布持戟勒马立在原地勒马绕小圈游弋,没有接收新指令的它任由匈奴人射击。
即将进入帐篷的黑熊回头看到对岸码头火把群,当即下达指令。
原地小圈游弋警戒的吕布当即纵马狂奔冲入匈奴环形骑射箭阵,立时搅乱,凡是经过吕布一丈半径的匈奴人,皆被吕布斩落。
七级的吕布,使用九公斤重的方天戟可谓是恰到好处。
但方天戟依旧是吕布的封印,马匹也是,步战持剑吕布依旧是最强状态。
大帐前,黑熊眺望远处渐渐远去的火把群,对迎上来的李封感慨:“匈奴人越发的凶顽了,今日竟然敢追到汾水。”
李封询问:“渠帅,匈奴可有分兵之意?”
“其大营连绵,未见拔营迹象。”
黑熊说着转身走向大帐,两名持戟卫士当即揭开沉重帐门帘子。
大帐内很是温暖,黑熊坐到盘好、才烘干使用没几日的火炕边缘,就问佩戴面具、金盔金甲的魏越:“晋阳方面有什么消息?”
魏越左腿已经被李封治好,用很粗暴的方式将脚筋疏通了。
几口神莓红汤喝下去,伤口止血后,魏越已经能活动自如,只是偶尔会突然刺激性的疼痛几下。
魏越取来三份木牍原件递出来:“牵招已向雁门、上谷、代地乌桓下令,估算能征万余骑乌桓仆从。”
黑熊翻阅前线斥候送来的原件,见只是观测到晋阳向北方派发了使者,并未截获相关的公文。
但魏越久居晋阳北部的忻口地区,了解周围活动的匈奴人、乌桓人、少数鲜卑人。
“我怀疑牵招已被架空、软禁,我要向袁尚派遣使者,谁人适合?”
李封听了上前一步:“渠帅,公佑先生随军左右,又是刘玄德元从,他若为使者,袁尚不敢轻慢对待。”
“去邀公佑先生,准备卫士车骑,取右部金鹰头冠做拜礼。”
“再修书一封,陈述太原之变故。告诉袁尚,我腾出手来,曹操进攻黎阳时,我肯定出兵助战,到时候会给曹操一个惊喜。”
“惊喜?”
“对,就写惊喜,给他一点小小的期待。措辞谦和一些,此前沮鹄所言之事,我觉得可行。我希望沮鹄能来太原,当面商讨太原、河东、弘农三郡事宜。”
黑熊做了嘱咐,李封当即去书写公文草稿,也派人去邀请孙乾。
孙乾随军的意义就在这里,可以时刻代表刘备充当己方与袁尚之间的中间人。
坐在火炕边上烘暖身子后,黑熊才起身脱卸铠甲。
见李封书写的草稿没有问题,当即取出两方金印盖了上去,一个是得自王邑的镇北将军印,一个是最近雕刻的个人私印,印文就是‘黄巢居士’。
雕刻这方私印的是一个解救的奴隶,之前是长安朝廷的雕印工匠。
这四个字,是黑熊手写的简体瘦金书法,应该可以让袁尚小小的震撼一下。
孙乾住的不远,他来时黑熊盘腿坐在两丈见方的火炕上,熊裘披肩油光水亮,正低头阅读下午积攒的军书。
后续第二波一万黑山军大概明日就能到祁县,再有两三天,太行山北部的黑山军也会有一支援军抵达晋阳东部的榆次。
第三波北部黑山军具体能来多少人,张燕也不清楚;就连通报这个消息的杨凤也不清楚。
只是军情传递,留守上党的杨凤收到了这方面的消息,例行通报。
黑山军巅峰时规模百万,遍布太行山诸山谷中。
朝廷清剿的成本太高了,灵帝时就诏安了黑山军,给了每年举孝廉、上计吏的权限,如同一个特殊的自治郡国单位。
黑山军每次出动,往往都是十余万规模。
张燕、杨凤这两个大首领下面,各路渠帅、将军之间也有私交,基本上也能算是彼此呼应。
一人出兵,肯定会拉上好朋友,好朋友又拉好朋友,结果就这样自然而然倾巢出动。
黑山军的这种特性让黑熊很是苦恼,他放下军书看到孙乾,就先让孙乾喝茶。
自己则来到地图前,观察、推演这支北部黑山军可能造成的影响。
这支北部黑山军是通过井陉道汇聚向西进发的,放任不管的话,规模只会越来越大。
男人冬天出来抢粮食,不能说是黑山军的固定传统,只能说有这方面的倾向。
而现在太原大姓联军集结在晋阳,岂不是给了黑山军可趁之机?
黑山军那么多人,怎么可能漠视太原发生的剧烈变化?
哪怕没有张燕,附近的黑山军也会集结出山抄掠。
所以北部出现的黑山军集群,其目的是乘火打劫,而不是来帮自己的。
做出这个分析,黑熊皱了皱眉,抓起一枚黑子放在榆次南部、祁县之北之间的右部王庭。
现在战场过于复杂,新出现的这支北部黑山军与匈奴人联合也不奇怪。
黑山军本身就是一个强行糅合的集体,有黄巾军、白波军旧部,也有乘势而起的其他义兵,包括叛军、乱军之类,也不乏豪强之类。
内部立场、倾向千奇百怪,只是顶着一个黑山军的大旗好办事。
所以这支不受张燕、杨凤控制的北部黑山军,为了抢劫来到太原,有可能被匈奴人拉走,也有可能被太原大姓收买。
还有一种较小的可能,这支北部黑山军是受太原大姓影响的,与太原大姓存在互利互惠的深厚历史传统。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张燕后续调集的这一万多黑山军也存在变数。
黑熊拿起对方发来的几道书信阅读,找了个拇指大小的木牌,捉笔书写‘白波郭贤’,将这枚木牌放在祁县。
若无意外,对方明日就能入驻祁县,拱卫自己的后背。
垂眉看着地图,黑熊忍不住笑了笑,如果真跟自己推测的那样,这才是太原大姓的完整状态。
所谓的晋阳三万人,只是个幌子。
看来第一场决战,比自己预想的还要近。
想了想,黑熊伸手将右部王庭的三枚黑子一起向南挪到大营附近。
汾水还未冻结,匈奴人主力想要快速到东岸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向北绕行,与太原大姓合兵。
就算不合兵,只要太原人放水,匈奴人就能轻易绕到汾水上游渡河来到东岸。
右部存留的粮草,值得匈奴人大范围转移。
至于向南绕雀鼠谷,自己布置的三关二城防线,不是那么好突破的。
这三关二城可以防止匈奴人从南边绕到自己背后,也能缓冲、抵挡河东人的进攻。
能为自己决战争取时间。
思索着,黑熊抬手点在左部王庭,按着自己破右部的行军路线向东北滑动,最后落在右部王庭:“二百里路,来得及销毁。”
大帐内十几个人屏住呼吸,生怕影响了黑熊的思路。
黑熊掀起布帛盖在地图上,用几块缴获的银印压住四角,才转身走向孙乾:“公佑先生,事到如今,只能请托先生去邺城一行,以消解我与袁尚之间的误会。”
孙乾神态温和:“此应有之事,实在是将军少年率性,招惹了祸端。”
“说这些已经迟了,别说我,就是玄德公来了,我想也会和我一样。”
黑熊伸手抓一块黄米团子送嘴里咬一口,嚼着咽下:“人都是父母生养的,我这里有三万死里逃生的人,不介意再死一次。就是死,也要给那些衣冠禽兽喷一脸血。”
孙乾听了只是一叹,他一个北海大姓,真的有些无法理解太原大姓的生意经。
特别是黑熊击破王庭三部解救出来的海量男女孩童,这个数据放出去,让很多人颜面扫地。
看在那二十万男女孩童的份上,他相信刘备会支持黑熊的。
也只是一叹,孙乾就起身拱手:“某当竭尽所能,为将军消除误解。”
“先生也不必过于委屈自己,我不指望袁尚出兵襄助,只是想让他明白我攻伐匈奴,是匈奴作恶,不是对他袁尚有什么图谋。目前曹操强盛,我与他就算不是盟友,也不会相互戕害。”
这下孙乾疑惑了:“将军无意请借援兵?”
“我有意,可他袁尚能给我什么援兵?”
“就是雁门、上谷之乌桓人,袁尚也难调动。”
黑熊说着向孙乾也施礼:“先生若能借来援兵,那就试一试,借不来也无妨。此战结束,先生就明白我的苦衷。”
孙乾疑惑费解,但也再拜:“那孙某不再过问,此行邺城,只为消解误会和请借援兵二事,不论其他。”
“正是如此。”
黑熊说着将自己熊裘披肩解下来,搭在了孙乾肩上:“就辛劳先生了。”
将书信交给孙乾后,又送孙乾出大帐。
重新回到帐篷,魏越将一些人挥退,只留下他与李封,就问:“将军是怀疑新增援的两支黑山军已被收买?”
“若真是这样,那这就是个好消息。”
黑熊忍不住笑了笑,回头看魏越:“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比将军更了解他们。”
魏越也忍不住露笑,隔着面具声音带着笑意:“若真合军,西河匈奴十余部,太原大姓、郡兵三万余,郭贤万余人,另一支黑山军也在一两万之间,更妙的还是万余乌桓人。”
“如果河东人也来,此战取胜,将军将威震天下。”
说话间三个人来到桌案前,黑熊拿起文聘的战报晃了晃:“可惜,河东人把手缩了回去。倒是杨光、杨亮兄弟下注了,带着弘农兵北上,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随手丢掉这份战报,黑熊就说:“开战前期,我会调赵云、张燕北上参战,我会留辅兵、俘虏四千多人。任务只有一个,使用舟船,在汾水渡津架设浮桥!”
魏越担忧说:“我顾虑张燕生变。”
“我相信他,他眼睛里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