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石城中,入夜前各处岗哨齐整而严密。
蔡昭姬不时听到院落外兵马调动的声响,就问分配给她的女仆:“今日镇北将军会来,怎么城中士马调动频繁?”
女仆也是不知,就开门去街道上观察。
就见周围院落驻屯的匈奴士兵持续撤离,还有人打扫街道上新遗落的马粪。
门前当值的匈奴武士持矛站立,见女仆出来,立刻就说:“不要走动,快回去!”
当值的头目见女仆神情惊慌,上前几步解释说:“大渠帅前锋已到十里外,他们要撤出城邑,以便大渠帅部众入驻。”
女仆见他似乎好说话,就问:“镇北将军今夜住宿城里?”
“嗯。”
这头目察觉大队人马的动静,扭头去看城南方向,神情复杂说:“以后的离石城,是你们的了。”
女仆自然听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又不敢接话,怕触怒对方。
仅仅几个呼吸,就见一伙汉骑持旗先行出现在她视野里。
铁札甲、健壮披了皮马铠的战马、鲜艳且数量又多的旗帜。
几乎只是扫一眼,女仆就知道,这是汉骑。
她记忆中并没有见过边军汉骑,可身边长辈的反复叙说下,汉骑的画面早已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几乎一瞬间,她就断定来的是汉骑,拯救所有人的汉骑。
不假思索转身,小碎步入内院,对抱着孩子的蔡昭姬说:“夫人,是汉骑来了。匈奴人出城,将屋舍城邑让给了汉骑,是镇北将军麾下的骑士。”
蔡昭姬只是轻拍怀中襁褓,神情木然,反倒有些怯意。
虽有返乡的喜悦,可更多的是一种茫然。
将睡眠的小女儿交给边上的奶娘,蔡昭姬起身穿戴斗篷,引着激动的女仆来到大门。
大门当值的五名匈奴人已汇合周围匈奴人一起贴着道路边缘向城外走,一支汉骑十人队已进入大门。
马匹就拴在前院,分出五人去门前当值。
领队的什长见蔡昭姬穿戴,就上前拱手:“司马命我等今夜驻防此处。”
看着一脸风霜,脸颊冻红却士气高昂的汉军骑士,蔡昭姬感到非常的委屈。
微微颔首,控制情绪,尽可能平静的对女仆说:“快去熬煮热汤,做的丰盛一些。”
“喏。”
女仆快步就走,蔡昭姬缓步行走,等她再回神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寝室。
奶娘正给壁炉火墙添柴,蔡昭姬看着睡意香甜的小女儿,很想痛哭,如今也只能强忍着悲怆。
街道外,不时有马匹长嘶声。
越来越多的军队涌入城中各处腾空的院落、营地,而城外,匈奴各部与诸胡贵族代表团队五百余人站在路边。
不管见过还是没见过黑熊,此刻都很是热切。
强者为尊的部落文化里,既然怎么都打不过,他们只想贡献自己的忠诚。
一队队的骑士从他们面前经过,许多岁数略大的贵族,不由浮现各种少年时的记忆。
“那就是太史文恭!”
一人突然高呼指着道路,吕布驱马先行,方天戟一如既往的倒拖在地,一些匈奴贵族立刻跪伏在地,虔诚叩拜。
后面的重型雪橇上,黑熊看着接二连三跪拜的匈奴贵族,不由露出微笑。
刘豹余光打量,见他笑容真切很是会心,刘豹内心也是狠狠松了一口气。
现在他比谁都怕,就怕今天晚上黑熊再次袭击,将匈奴最后的元气消磨一空。
将离石城让出来,如果黑熊想要动手,城门也会限制军队的行动。
如果匈奴还待在离石城,黑熊翻脸的话,那城里的匈奴人一个都跑不掉。
“今日行军劳顿,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谈。”
雪橇停止,黑熊开口说罢,刘豹也施礼称诺。
随即刘豹下车,目送雪橇抵达城门附近,那里黑熊下雪橇,乘马入城。
后续雪橇都停在城门附近,使用马匹驮运帐篷、箭矢、粮草之类。
先入城的军队也散开,清查离石城各处,小的水井地窖,大到仓库、藏兵洞。
刘豹也只能向匈奴各部与诸胡贵族转述,尤其是准备请降的诸胡贵族,着重说:“大渠帅不会贸然见你们,他要详细调查你们的出身。这几日里,不愿意请罪道歉的,可以返回部落,等待战争。”
“如果诚心请罪,明日准备礼物,我会带着你们去拜见大渠帅麾下的几位将军。由他们出面劝说,我想大渠帅会原谅你们的。”
稳住这些人,等后续军队抵达,与匈奴军队一起配合,连窝端掉吃干抹净,才是刘豹的计划。
只是最终主动权在黑熊手里,刘豹也担心自己被吃掉。
至于这些被稳住的人……刘豹只想快点遗忘他们。
城内,黑熊进入温暖的厅阁,打量前厅,见屏风很是精良,上面写着论语篇章。
再看其他一些家具、器皿,多是精致的漆器。
拐过屏风进入内厅,就见墙上挂着牛皮地图。
黑熊解下斗篷递给亲兵,随后是头盔、暖帽与鹿皮手套,很快是铠甲。
活动臂膀,他站在地图前观摩研究。
这是离石城的地图,标注了城内的街道巷子布局,也有周围城池。
比如离石王庭,就在离石城北,不算多远,二三十里路就能抵达王庭区域。
当年匈奴内迁时,短暂将王庭设立在离石,后来群雄讨董,加上白波军举事,才让王庭迁入平阳。
在黑熊观察地图时,入城后安置好部众的千人将,以及部分五百人将前来拜谒,聚集在厅外走廊。
不多时,黑熊的几个亲兵返回,进入内厅:“渠帅,宅邸各处完成检验,并无暗室,也没有暗藏引火之物。”
“嗯,你们各自挑选人手,去城中各处再查查,要杜绝火灾。”
黑熊说着笑了笑,他永远忘不了小时候看《三国演义》里火烧新野的脑补画面,后来又玩过街机游戏里的火烧新野关卡。
水火无情,现在能击败自己的除了暗杀行刺外,就剩下大自然的天威了。
这些亲兵退出去,黑熊也落座,外面等候是千人将、五百人将鱼贯而入,十三个人落座两排。
都解下头盔,普遍神情严肃,最次也是不苟言笑。
“出兵前,我再三申明过军纪。现在我再次重申一遍,与匈奴起了矛盾,我会按着汾水之誓从公处理。你们是军士,更要罪加一等。为了让你们警醒,明日我会任命贾逵为典军校尉。”
环视一圈,黑熊又说:“许多人并不适合从军,这次出征,我只想带所有人回家,安排妻子,让他们过安稳富足的生活。所以不得与匈奴人起争执,外出采买交易,一伍同行,同去同来,少一人就治罪众人,单独而行更要治重罪!”
“明日会有军市,贾逵会兼任市检。不得强买强卖,一切纠纷我会交给贾逵处理,还是那句话,我会让他从严从重处理。”
“最后还是男女问题,在河东、太原用兵之际,我前后为此杀了最少三百人。我不介意再杀三百人,们好自思量。”
黑熊说着环视:“我的事情说完了,说说你们遇到的问题。”
一个千人将开口:“渠帅,匈奴人清理城中道路,我军雪车难以入城。今夜堆积南门外,可要设立岗哨?”
“你们入城休息,这件事情我会通知刘豹,让他派人看管。”
黑熊说着环视其他人,见都没有格外的问题,就说:“各队分两番,轮番值守前夜、后夜。夜禁口令是闪电。”
“喏。”
这些人施礼,黑熊见状点点头,这些人才提着头盔起身,后退到厅外走廊才戴头盔。
简单处理完夜禁事项,黑熊才准备用餐。
这时候亲兵来报,说是刘豹求见。
此刻天色将暗,刘豹也脱了铠甲,换了一身皮袄大氅。
卫士引路,刘豹拐入他熟悉的中门,就见黑熊站在阁楼门前等候。
这下刘豹赶紧加快脚步,上前长拜:“不敢有劳大渠帅亲迎,小王惶恐。”
见刘豹似乎真的有些惶恐,黑熊抬手扶起对方:“正要游览此园,单于不必多想。”
刘豹点着头,说:“大渠帅初来离石,小王就恐招待不周,族内贵姓亦感惶恐,故请托小王,前来咨询大渠帅。”
“我对享乐之事不甚在意。”
黑熊展臂邀请,引着刘豹入内,继续说:“我至今不过妻妾两人,对美色、华服、美食、佳酿之类,兴趣乏乏。”
“这……大渠帅这让小王为难了。”
刘豹跟着落座,苦着脸:“族中贵姓颇为顾虑,大渠帅纵然无意,还请暂做收留。这样小王回去,族中贵姓也能安心,不至于自疑。”
“既然这样的话,我就收下她们。”
“那大渠帅可要看一看?或许其中就有贴合大渠帅心意的呢?”
刘豹笑容亲切起来:“我匈奴各贵姓中,兰氏世代多美丽女子,大渠帅若不见一见,岂不是有些可惜?”
“这种事情不要再劝我,单于应该听说过,我在河东、太原时,前后斩杀许多吏士,起因就是戎旅之际侵犯女子。此事,对我来说不吉利,故杀之,我又怎么可能亲自触犯?”
“是,小王这就安排她们搬入后宅小院,再三告诫,不使她们干扰大渠帅。”
刘豹神情肃然,就见黑熊点头:“就该这样,单于先安排这些女子,再来陪我吃饭。”
“是,小王去去就来。”
刘豹起身告退,快步离去,回来的也很快。
因为要吃饭,刘豹脱了大皮衣,用餐之际又说:“大渠帅,我族中贵姓多惶恐不安,不敢奢求迎娶大渠帅宗亲贵女。若是能献姊妹妻女于大渠帅身侧,或让子弟护卫大渠帅左右,众人心意可安。”
“既然你反复要求,那这些女子我就收下了。不过未来,我会任其归家或自嫁,希望单于不要误会什么。”
黑熊搅动碗里的粟米,讲述自己的观点:“我也知道你们的顾虑,也请你们理解一下我的顾虑。例如檀石槐之死,或许就与女子有关。我不是猜疑你们,我会猜疑任何一个人。”
听到檀石槐,刘豹放下筷子起身离开桌案跪拜叩首:“大渠帅明鉴,小王绝无恶意。”
“我知道你没有恶意,才与你说檀石槐之事。我会带她们去关中,也会给她们分置产业,你就放心吧。”
见刘豹动不动下跪请罪,黑熊也是感到无奈,真的有些怀念那个果断出逃的左贤王。
这人官越大,胆子却越来越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