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塞周边,突然天降冰雹。
黑熊对于异常气候并无什么恐惧,只要别是大地震、天降陨石,又或者是脚下突然开一个大口子又突然合上。
他站在帐篷前看着掉落脚下弹起,向着低处滚落的冰雹。
阵阵清寒之气弥漫身边,营地内马匹长嘶,军犬、猎犬也是接连狂吠不止。
张辽随行,他只带了百余名亲骑。
见天降冰雹,张辽立刻命令部曲骑士披戴铠甲,在营区内候命。
他则快步去见黑熊,来到黑熊这里时,张辽托举一面盾牌在头顶,小心翼翼走着。
地面积累的冰雹已有两三层厚,仿佛一层薄冰。
“末将拜见大司马。”
“文远将军不必多礼,快入内。”
黑熊从帐门处让开,张辽将盾牌交给黑熊的卫士,这才进入帐篷区域:“末将担忧营地生乱,来不及通报大司马,就已勒令部曲披戴铠甲,还望恕罪。”
“将军顾虑的有理。”
只是正常穿戴铠甲,又不是走出营区,黑熊毫不在意。
反正张辽就百余人,目前还冲不破他的卫队。
能被张辽点选带在左右的,都是历战老兵;情况危急时,指挥吕布摘下面具,张辽这里的威胁性大降。
黑熊一句话为张辽的行为定性后,又继续抬头看冰雹。
因地面已经镶嵌、铺了两三层如同冰面的冰雹,现在的冰雹砸在地上后弹跳的更高,更容易向地势低洼处滑动。
也就看到地面上有一层白色略泛灰、如同浪花一样缓缓流动的冰雹。
张辽也观察这场冰雹,离开家乡那么多年,他也好长时间没有见过这么大规模的冰雹了。
突然察觉身边三四步外黑熊歪头侧身,随即就是一声明显的脆响,一颗鸡蛋大小的冰疙瘩砸在黑熊脚边,弹了起来。
张辽立刻就听到远近一些卫士的吃痛叫声,各种大块冰雹砸落的噪音也密集起来。
黑熊这时候退入圆帐,其他人见状也赶紧相随。
宽大帐篷内天顶开着,天顶直径四尺左右,时刻都有冰雹砸落,但都不碍事。
黑熊脱靴上了主位,其他人也依次脱靴上座。
帐篷内为了防潮,悬空搭建了木板,木板上又铺了羊毛细毡。
羊毛细毡绘饰简朴花纹,黑熊环视左右说:“这几日走访,已能断定河套西部这些汉胡杂居的部落并无归附、臣服之意。他们哪怕暂时接受我们的条件,也只是迫不得已,日后若有动荡,势必反复。”
列席的将校里,就张辽与张绣有独立作战的能力,两人也只是各带百余人亲近部曲,这些人才是他们安身立命于乱世的根本。
张绣急于表现,挺直腰板侧身拱手:“大司马,河套诸部中杂有许多匈奴,多是张掖属国都尉所出。末将不才,愿往游说,如此可破其联合之势。势破则心散,自不难定也。”
“这恐怕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动的。”
黑熊说着抬手阻止张绣,继续说:“我已经给了河套人机会,可他们是一帮追逐自由的人。既然这样,那只能先打,如果战事相持,他们有谈的必要,再与他们谈。否则一边打一边谈,打的不尽兴,谈的也不痛快。”
见黑熊态度如此强硬,张绣也就坐正,不再表态。
一边打一边谈,两边同时进行,在他看来才是常态。
这时候就见黑熊侧头看杨阜:“义山,将我刚才的话语记录下来。未来对外征讨,先谈,谈不拢再打,能打死就打死,战事相持时再施展谈判手段。这次谈判还不成,那以后再无第三次谈判的可能。”
“我的本意是,能从根本上解决就着力于此,不要治标不治本。还有就是做事就专心、全力去做。若是一边谈一边打,双方争功内斗,败坏大事便宜外敌,实在可恼。”
“喏。”
杨阜记下,当即捉笔记录,没有意外的话,眼前这场战争已经无法避免,这要给未来边郡战事打样板。
帐内将校、军吏静静等候,他们自然支持这种明确的战、抚态度。
很快杨阜将帛书送到黑熊面前,黑熊见了点头:“可以。”
杨阜将他的话语稍稍提炼,又没有精练太多,文字表达的意思与自己的态度一致,黑熊当即签字。
忙完这件影响很大的小事后,黑熊才说:“这次作战,榆林塞这里我只能出七千人,除我本部外,还有匈奴义从两千骑,诸羌义从两千骑。余下度辽营所辖兵士,驻屯榆林不动。我要看看,朔方的鲜卑人究竟敢不敢参战。”
让马腾守榆林,自己带着刘豹、马超、张辽、张绣以及七千骑士出击,其他匈奴各部的人力不做征发、动员。
这样朔方的鲜卑人有动员迹象后,匈奴各部才能快速收缩。
现在是游牧生产的关键时刻,牧区迁徙离不开壮劳力。
所以从牧民心态上来说,都不喜欢这个时候应征、打仗。
哪怕就是外出劫掠……其实牧民的积极性也不高,除非濒临饿死。
毕竟冒死远征数千里去劫掠,最大收益也是落在部落大人、头人身上,跟普通牧民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今年六月、闰六月与七月这三个月时间里,匈奴、鲜卑的底层都不怎么喜欢打仗。
底层不喜欢,中低层贵族、头目也不喜欢,这会导致动员缓慢。
张辽一听黑熊只率七千人要去打河套诸部,当即就说:“兵贵神速,此番千里奔袭,大司马必能出奇制胜!”
“嗯,我也希望如此。”
黑熊颇有耐心,对张辽解释说:“我不征发匈奴主力的原因就在这里,我今日做出决定,明日就能出兵,这是河套人难以预测,也不愿相信的事情。”
这时候青旗骑将刘庆义拱手挺腰:“大司马,我军本就以奔袭见长,难道河套人就没有防备?”
“肯定有防备,只是他们的防备远远不足。”
黑熊笑着解释:“河套人是汉胡杂居,说到底他们拿主意的是流亡塞外的边民、边军与败兵。匈奴人相信我们的奔袭,鲜卑人也会相信,恰恰是河套人,才会质疑我们的奔袭。”
不是河套人落后,反而是他们过于先进,保持着汉军的战术素养。
他们的作战理念里,任何的奔袭作战,都需要庞大的后勤与接应工作。
河套人牢牢扎在西套地区不走,就是‘耕种’思想在作祟,他们实在是舍不得那里肥美土地,也舍不得这种独立的地位。
比之匈奴王庭三部,河套人拥有筑城技艺,哪怕是城寨、营寨,也足以应对奔袭打击的突然性。
千里奔袭打的就是突然性,似乎在河套人的理解中,他们早已扎好、建立的营寨,先天可以预防黑熊的奔袭。
所以河套看来,打决战,黑熊需要动员匈奴人,这非常的耗费时间,这段时间里,朔方的鲜卑人也能完成动员。
河套几字形,朔方恰好就在于中间的位置。
打决战,鲜卑人不可能放任匈奴人兼并河套人,因此河套人有恃无恐,他们有鲜卑人做援军。
打奔袭,河套人自带的营寨又不怕奔袭……你奔袭再厉害,总不可能纵马跃入营寨吧?
所以黑熊想要看看,河套人究竟有没有另一种对付自己的预案。
这里会议结束,冰雹也结束了。
帐篷外格外的清寒,众人乘马离营返回本部,开始为奔袭作战做各种准备。
黑熊也来到榆林塞内。
塞内、塞外各处都是大大小小的营区,因为要牧马,这些营区都囊括了各自的牧区。
避免各自的马群混杂在一起,能有效避免无意义的冲突,也能避免疫疾传播。
马群也有打群架的毛病,隔离开来,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折损。
黑熊先是找到马腾,他找到马腾时,马腾正带人清扫营房附近的冰雹。
马腾将清洗干净的冰雹装到木箱子里,木箱内还有一坛酒水,看的黑熊眉梢一挑。
冰镇酒水,还真是遥远的记忆,他都快遗忘了。
迎黑熊进入营房,黑熊就说:“河套人殊为无礼,我必须讨伐他们。我准备请大人镇守榆林,我与孟起、刘豹三路出击,奔袭河套。”
马腾不觉得意外,这次打区区七八万户的河套,黑熊要用七八千人奔袭作战,已经是大手笔了。
马腾自然研究过黑熊的奔袭战术,匈奴的王庭三部里,单于、单于王庭与左部王庭就是这样打没的。
就连右部王庭,也是在撤与守之间摇摆迟疑,最终丧失了逃亡的机会。
思考片刻,马腾询问一个关键问题:“如何处置朔方的西部鲜卑?”
“这要看鲜卑人怎么选,我没得选。”
黑熊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如果对河套人、鲜卑人退一步,那就要对匈奴人退一步。我无论如何也不想退这一步,鲜卑人已经将朔方当成自家牧场,他们也没什么退路可言。”
马腾皱眉:“这也太急了些,关中储蓄不足,今年冬季对鲜卑开战,那只能以战养战,就食于敌。若是再能拖延一年,这样作战时更轻松一些,缴获牛马羊群也可运回大半。”
现在以战养战的打法,就是另类的焦土战法。
“大人,事事哪能尽求完美?”
黑熊依旧是平静心态:“早一年打鲜卑,关中也早一年分发牛马,利于关中恢复,总体算起来不亏。还有我们不能只计算关陇、朔方的账,还要考虑刘备、曹操与袁尚。”
这下马腾懂了,不再多言,就说:“大司马安心,有末将在,榆林稳如泰山。”
又不需要从榆林向北运输补给,榆林最大的作用就是充作中转点,将前线缴获的人力、畜力与物力进行整编,然后顺着秦直道发往关中。
榆林驻军的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维持这里的秩序,起一个警戒作用。
鲜卑人敢来,黑熊就敢调头回去打鲜卑。
河套这么肥美的地方,只要是来过的人,就不可能轻易放弃。
所以河套人、西部鲜卑实际上已经被这块土地束缚,部落首领们舍不得离开,普通牧民更是舍不得。
这仗打起来后,不彻底打垮一方的意志前,就能一直打下去。
根本不怕对手逃亡,对方头目衡量得失后能下决心迁徙,可部众舍不得。
违抗部众的意愿,那这部落首领也就没得当了。
再说了,朔方鲜卑人动员时,宿敌五原匈奴人也能进行动员。
虽说匈奴人在自己手里放了许多血,但现在的匈奴人只是防守、牵制鲜卑人的话,还是不成问题了。
真不需要担心榆林防线,黑熊甚至不准备从关中调集什么像样的大军。
从各处百户所抽调正副队长、副百户北上,这些人经验丰富,就能完成俘获人口的整编工作。
也只有这样被拖在河套战场,中原战场的刘备、曹操才能放开手脚打一场。
还有河北方面,黑熊并不太喜欢鲜于辅这伙人。
现在自己主力被牵制在河套,又跟河套人、鲜卑人交锋、相持;与鲜卑人交好的鲜于辅、田豫、阎柔等人会采取怎样的态度?
说到底,就是给袁尚一个机会,让袁尚往死里锤鲜于辅。
把鲜于辅、田豫这伙人打的元气大伤没了脾气后,也方便自己救援、收编这伙人。
对河北开战前,最好将袁尚养的肥硕、自信一些。
这样未来与袁尚决战时,自己才能包个大饺子。
人不能只考虑自己,也要给盟友考虑考虑。
解除盟友的顾虑,让刘备全力以赴去追逐梦想……自己也算对得起他了。
外交、战略方面的考虑也只是稍稍对马腾提点两句,马腾不再过问。
很快刘豹、马超也抵达,对于这两个人,黑熊只需要下达准确的作战指令即可,没必要向他们解释外交、战略方面的衡量和考虑。
马超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他率领三营羌骑抵达榆林,早就做好了奔袭作战的心理准备。
没能参与上一场战役,马超至今遗憾,现在机会就在眼前,怎么可能放弃?
刘豹更不用说,只是有些后悔带来的直属兵力太少。
战场上凶险与否是个问题,兵力少了难以博取大功,战利品分割也是个问题。
可黑熊定下的出兵时间过于紧迫,刘豹又不敢在出兵时间这种紧要问题上发表看法,也只能强忍着接受,还要挤出一张笑脸,诚恳的为大司马凯旋做提前庆贺和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