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晋一嗅到一股浓烈的药香,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小床上,上身的衣服被人解开,胸口和腹部插着数支两指长短的银针。他眼中流露出一丝惧色,盯着银针发呆时,旁边走来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他含笑望着自己,问道:“小兄弟,你现在感觉如何?”杨晋一看着他有些紧张,伸手要去拔身上的银针,却听对方急道:“使不得!”上前一把将他的手腕牵住,“这是师娘为你扎的‘灸穴驱毒针’,万万不可动它。”
“师娘?”
杨晋一心中困惑,但见对方形色友善,心中紧张的情绪稍稍舒缓。抬头望去,但见自己身处一座灯火通明的大殿,殿内不远处站着好些身着青衫的男女,整座大殿的布局陈设和药房相似,左首面一排极高的药柜,好些人趴在梯子上,从不同的抽屉里取出草药,将手里的圆盘盛满各式各样的草药后,匆匆走向右首面的侧殿。那侧殿内盛放着十余座雕龙刻凤、大小不一、高矮不齐的炼丹炉。这些人将挑拣好的药草整整齐齐地堆码在每座丹炉前的小案上,看样子是在那里炼制丹药。
“这……这是什么地方?”杨晋一怯怯道。
“这是世门剑宗的炼药大殿,师父早上将你送来后,师娘就给你下了针,吩咐我好生照看你。”那青年边说边用手按在杨晋一的肩头,示意他躺下歇息,道:“你怎么会中了毒宫‘万毒蚀骨散’?”提起“毒宫”二字,杨晋一这才想起拼死保护自己的乌鸦,他四下打望,急道:“道长呢?”
“什么……什么道长?”
“乌鸦,乌鸦道长!”
青年眉头微皱,道:“师父上山只带了两个人,我没见到你说的乌鸦道长。”
杨晋一听完,嘴巴立马撇起,看样子就要哭将出来,青年一见他这副模样,忙道:“你不要激动,你身上的毒还未排完,不能激了气血,不然……”正说话间,殿外忽然蹿进一道黄色的身影,那身影速度极快,从门缝间一闪而入,直奔向杨晋一。
“他醒了吗?”一个女童娇嫩的叫声在殿内急叫。
周围的青年男女纷纷侧目,有人觑眉背身快步躲开,好像很怕被发现似的;有人嘴角含笑冲来人挥手打招呼;也有人面露苦色忍不住轻轻摇摇头,每个人的表情尽不相同。杨晋一盯着那个道身影,见对方是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童,但个头却要比自己高上好大一截,黄色的锦袍上披着一袭轻纱般披肩,犹似身在烟中雾里,除了一头黑发之外,全身肌肤雪白,面容秀美绝俗,一双乌黑的大眼清澈明亮,乌油油的发丝盘在头顶,整个人看上去仿佛一尊瓷釉娃娃,仙灵可爱。
那女童奔到杨晋一床边,对那青年道:“师兄,这家伙怎么样了?”
那师兄微微一笑,道:“你这不已看到了么?他已经醒啦。”
女童咯咯一笑,笑的时候嘴角两侧的脸蛋上各显出一只浅浅的酒窝,甚是好看。
“你叫什么名字?”女童冲杨晋一喂了一声道。
杨晋一在她身上嗅到一股熟悉的香味。那是娘亲常佩戴在身上的那种花香。他怔怔地看着对方,刚要开口说话,却见殿内行色匆匆的一众弟子纷纷顿下脚步,冲着殿门的方向拱手抱礼,齐声唱道:“弟子见过师娘。”
女童回头看了来人一眼,偷偷吐舌,扭过头来对低声杨晋一继续道:“问你话呢。”
“灵珊,不许去打扰他。”
一个妇人的声音在女童身后传来。
杨晋一抬起头望去,见殿内走进一位三十六七岁的妇人。她螓首蛾眉,容色清秀,一袭白袍锦服,头上插着一枝镶珠的紫金凤头钗,钗上珍珠几有小指头大小,光滑浑圆,甚是珍贵。妇人向众人抬抬手,笑道:“众弟子不必多礼,都去忙吧。”殿内弟子还礼后,又快步在殿内穿梭起来。
“娘,我这不是关心他嘛。”女童回头冲妇人扮个鬼脸。
妇人沉着脸故作不悦,白了她一眼,道:“我说了好多次,没有我的允许,你可不许再进炼药大殿。”
杨晋一看着那妇人,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娘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他爹也时常和他说自己的妻子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是以从小到大,杨晋一认为除了他娘,天底下再没有人的美貌比得上自己的亲娘。但现下眼前的这位贵妇人,明显较之自己的娘亲要美上许多。心中如此一想,他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看对方一眼。
那妇人走到近前,伸手牵住杨晋一的手腕,三只手指轻轻地摁在他的脉门,半晌才道:“毒气走势已经止住了,每日按时针灸服药,最多半月,你身上的毒就可尽除。”
杨晋一低着头道:“谢……谢谢。”
那女童又抢道:“你几岁啦?叫什么名字?”
杨晋一抬头看看她,又看看妇人,但见她似也很想知道,便道:“我大概十……十岁了,名叫……杨晋一。”他说的小心翼翼,生怕多说了什么。
他醒来的那日,乌鸦领他回了振远镖局的旧址,二人从克府人的口中得知自己的爹娘已经离开镖局五年之久,所以自己昏迷也已有五年的时间。乌鸦说自己昏迷的这件事,事关重大,绝不能和任何一个旁人提及这件事,因为天底下的坏人太多,若是自己的这个秘密被人发现,给自己带来无休无止的烦恼不说,说不定还会有性命之扰。他和乌鸦相处短短数十天,却一起经历了生死与共,故心中对乌鸦颇为信任,同时也颇是依赖,所以乌鸦叮嘱他的事情,他是万万不敢忘记的。
那女童听完他说的话,立马一脸愁容,看着她娘道:“娘,他也比我大!”她嘟着嘴满脸不悦之色,哼了一声,抱着胳膊向外跑去,边跑边道:“爹带回来两个,每个都比我大!”
妇人看着她的背影摇着头无奈一笑,回过头问杨晋一道:“你父母呢?你又为何会中他们毒宫的毒?”
杨晋一支支吾吾一阵,将自己如何中毒,如何遇难的详细经过原原本本地和妇人讲了。
妇人听完之后道:“你说的脸上有红印的,定是毒宫的新锐张季。”她表情略显凝重,“这人有了毒囊相助,实力只怕又有精进。”她将眉头舒展开,顿了顿,又问杨晋一道:“这么说来,你和那位乌鸦道长,是准备去寻你的爹娘?”
杨晋一点点头。
妇人问他怎么和爹娘走失的?他只说睡醒之后就没有再见到他们。妇人便以为他的父母是趁他熟睡之际,多半是将他遗弃了。她看着杨晋一,眼中流露出一丝怜爱,暗想:“一城说救他的时候,与他一起的那位道长身负重伤,已是凶多吉少。这孩子既然被人遗弃,那道长也已遇难,这当如何是好?”她伸手摸了摸杨晋一的脑袋,道:“你安心在这里养伤,不要胡思乱想,等伤势痊愈了,再考虑其他的事情。”杨晋一大受感激,看着对方,眼睛竟然裹起了泪水,他不想教他们发现自己流眼泪,闭上眼将头偏向一旁,轻轻地嗯了一声。
妇人见他似是难过,心中轻叹一口,叮嘱身旁那位青年好生照顾杨晋一,自己转身走出了炼药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