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晋一自被带入大殿一直患得患失,直到叶一城告知大家可以离开,并在他回峰后就开始拜师,心中这才踏实下来。
三人出殿时,已是晌午时分,他随叶灵珊、凌白等一众朴混峰弟子回到峰上后,大师兄凌白吩咐其余人各忙各的,自己则带着杨晋一要给他介绍一下朴混峰的情况。从他口中杨晋一得知朴混峰上共二百余位弟子,其中六十多位弟子是祝宛如所掌管的炼药大殿的弟子,其余一百多名弟子由叶一城和几位执事执教,而他杨晋一,今后便是朴混峰上年纪最小的弟子了,至于进入炼药大殿还是和凌白叶灵珊等人一起练功,就要等叶一城回来后在另行安排了。
因为峰上来了这么一个辈分比自己小的师弟,且这位师弟的嘴里一口一个“师姐”的叫着自己,叶灵珊心里乐极,说什么也不愿意去做功课。她恳求大师兄自己跟他们一起去,凌白也拿她没有太好的办法,拗之不过,只得勉强答应了她和自己一同前去。
叶灵珊是前年经叶一城夫妇同意,才拜为了朴混峰的弟子,怕旁人说自己偏心,叶一城将小女交由在峰上做执事的师弟张破千来指导练功,自己偶尔也给她指点一二,当然,峰上所有弟子他都曾进行过考核和指导纠正,只是对叶灵珊的要求要严格一些,对她的指导也要更频繁一些。人嘛,始终是有点私心的。
叶灵珊练功的短短两年,成长的速度让人大为吃惊,如今她已在混沌境第三层后期,按照这个速度下去,用不了两年,她就能步入初阳境,成为剑宗历史上里从混沌到初阳用时最短的年轻弟子了。关于叶灵珊修为一事,朴混峰从上到下没有一人向外张扬,就是怕那几位求贤若渴的长老眼红。这两年,剑宗陆续遇到三位天赋极佳的弟子,将他们领上山之后,朴混峰是一个也没有收,倒不是叶一城不想收,只是自己峰上才将小女儿收为了弟子,且她的天赋出人意料的好,为了不让岳乘风他们对自己不满,只得忍痛割爱,放弃了这几次抽选弟子的机会。
杨晋一随两人从云桥桥头沿山路向上走,到了弟子寝舍,三人沿着一条宽敞的山路径直往后山的练武场去了。路上,杨晋一隐隐约约听到有好些人吆喝叫好的声音,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嘭嘭巨响,透过面前高树树叶的间隙望去,发出声响的方向,半空中异彩大绽,也不知道那里发生着什么。
此时,山路上正迎面走来三位十六七岁的少年,最中间的那一位满身灰扑,眼角淤青,嘴角却尽是笑意,见到凌白走来,三人纷纷抱拳施礼,道:“大师兄。”
凌白盯着中间那少年,凝着眉头道:“又冲动了?”
那鼻青脸肿的少年忿忿不平道:“是那南宫克先不守规矩的,我……我气不过,这才下手重了些。”他显然因为自己犯了门规而心中有怯。
凌白伸手轻轻地在他肩头拍了拍,道:“回去赶紧把脸收拾干净,今天师父可能会去弟子院,看到你们脸上的伤,多半要追究问责,到时候你们一个也逃不脱。”
“师兄这伤擦点跌打膏立马就好,倒是那个南宫克,被师兄打断了一颗门牙。”右边那弟子嘿嘿笑道。
凌白听说那南宫克断了门牙,愕然道:“你小子下手不知轻重,这次被师父发现,我做师兄的可帮不了你。”他看看身后的杨晋一道,“这位是师父新收的弟子,叫杨晋一,往后就是咱们朴混峰的小师弟了。我知道你们寝舍里还有一个空铺,等会儿回去,你们给他拾掇一番,以后他就在你们寝舍歇息。”
一旁穿着宽大衣衫的杨晋一学着大伙儿的模样,恭敬地向三人抱了拳,中间那少年诶了一声,道:“不必多礼,咱们既然成了师兄弟,就不要那么客气。”他说话俨然像个大人一样,和他十六七岁的年纪极不相称。
杨晋一怔怔地点点头,三位少年走上前上下打量着他,问他道:“几岁了?”
“十……十岁。”
三人嘿嘿一笑,看向叶灵珊,叶灵珊嘴巴嘟起,忿忿道:“比我大怎样?他叫我师姐哩!是不是,小师弟?”
叶灵珊一直因为自己是山上最小的弟子而苦恼,这两年她最大的渴望,就是能被人叫师姐,如今终于逮到一个比自己辈分小的,自然是喜上眉梢,想听对方叫个够。
杨晋一忙道:“是,是,师姐。”
中间受了伤的少年笑着问道:“大师兄,你们这是去哪?”
“我带杨师弟在山上转转,让他熟悉熟悉山上的情况。”
“这事怎劳烦你呢?让我们三个带他去。”
凌白犹豫一阵,点头道:“也好,你们同住一间寝舍,互相之间也好了解熟悉一番。”他看向叶灵珊,“看着点小师妹,免得她又给咱们闯祸。”又给杨晋一说了些让他尽快适应之类的话就走了。
凌白离开后,那三人做了自我介绍。
中间受了伤的那人叫长珀,时年十七岁,是他们三人里最大的一位;他左边那个模样儒雅,看着多少有点书生气的少年名叫刘扶苏;右手边那高挺瘦削,轮廓分明的少年叫肖玉,这二人一个比他大五岁,一个比他大六岁。三人共住一个寝舍,同穿一条裤子,整日形影不离,关系非常要好。
他们先前提起的南宫克,是他们对面一间寝舍中的“老大”。这家伙为人阴险,和宗门师弟切磋的时候,他总是下黑手。宗门要求弟子在切磋的时候一定要点到为止,但这家伙出手却是又毒又辣,基本上都会让他的对手负伤。按说他这种不讲武德,违反门规的行为理应受到惩罚,但没有人会因为这种事情去告状,因为切磋受伤已经足够丢脸了,再将这事上告,岂不更引人嘲笑?所以伤而不告已经变成了众弟子之间约定俗成的规矩了。
指导南宫克修行的执事陈向权,他是知道弟子和南宫克切磋受伤的情况的,但他非但不责罚这家伙,每次南宫克被打败,还会出言责备他不够用心不够狠辣,时间一久,这家伙就养成了心狠手辣,张扬跋扈的性格。当然,他只是在一众师弟面前嚣张,遇见师兄了他还是不敢造次。
这两年,跟南宫克交过手的师弟们对他避而远之,都怕被这家伙给伤到,但长珀他们三个就不同,他们看不惯南宫克嚣张的模样,别人不敢和南宫克切磋,他们三铁定要跟对方较劲。
前几年的时候,刘扶苏和肖玉还能跟这家伙打个你来我往,但这两年,他南宫克不知道怎的,实力突飞猛进,每次都将和他切磋的刘扶苏,肖玉二人揍得鼻青脸肿。长珀一看就不愿意了,替两位师弟出头,将南宫克狠狠教训了一顿。后来南宫克果然不再找刘扶苏和肖玉切磋,但他的矛头却是直指这位师兄长珀——他要长珀和自己切磋。再后来,南宫克被长珀压制的一年多之久,身上不知道挨了长珀多少记黑拳,但这家伙也是莽汉,屡战屡败却屡败屡战,还从来不跟陈向权告状。就在最近半年里,这南宫克实力又有跨越式的增长,长珀和他交起手,已经逐渐感到有些吃力了,尤其是最近俩月,自己身上竟然也被对方打得挂了彩,这让他大为惊讶。
杨晋一随他们在练武场走了一圈,长珀介绍说朴混峰上的练武场一共有四个,名字分别为“清”、“介”、“有”、“守”。剑宗倡导文武兼修,不仅仅教弟子修真炼气,更教育弟子要做品格高尚的人,故以这四个字来命名练武场。
三人从练武场一路上至半山腰的观赏台,在那片用黄玉砌筑而成的平台上放目远眺,几乎将整座朴混峰都看在了眼中。杨晋一第一次见到这种壮观的景象,他站在平台正中,一点儿也不敢靠近石栏。叶灵珊和三位师兄则若无其事地靠在栏边,给他介绍着朴混峰目光可见到的每一个地方。他看到了山顶炼药大殿的飞檐,还有大殿后方一座方身圆顶的大殿,长珀说那是朴混峰的摘星阁,众弟子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一起上到摘星阁里,接受宗主叶一城的传道。
尚未来得及带杨晋一见识整个朴混峰的壮丽景观,山下有弟子寻上来,说宗主从前山回来,现在要见杨晋一,让他们立刻领上杨晋一下山,长珀将杨晋一背在背上,在乱石深草之间蜻蜓点水,以极快的速度奔下了山,趴在他背上的杨晋一被吓得将眼睛紧紧闭上。他是真怕长珀踩滑了脚跌下山崖。
不出片刻,几人来到朴混峰弟子寝舍外的传功堂。
这里是上山弟子受戒的地方,几乎每一位朴混峰弟子都是在这里进行拜师仪式的。
长珀三人在门外候着,叶灵珊陪同杨晋一穿过宽敞的前堂,走入堂后一座优雅别致的小院。
小院墙头青砖黛瓦,上面趴着几只神态慵懒的花猫,它们听到动静偏过头看到杨晋一几人,便又眯着眼睛耷拉下自己的脑袋。院中一条如锦缎般丝滑柔顺的小溪穿院而过,水面上一层淡淡的白雾,好似一张薄纱铺陈其上。小溪两侧花簇锦攒,全是齐膝高的鲜花,红的、黄的、黑的、白的、紫的、蓝的,依偎成团,色泽缤纷,煞是好看,让人觉得这里的风光好似一个风姿绰约的淑婉女子,和先前所见到的豪迈宏放的山云石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整座院子内弥漫着一股清淡的药香,让人闻过后精神为之一振,杨晋一心中那股紧张不安的情绪立刻舒缓放松了许多,他们快步绕过一座假山,正看到叶一城夫妇二人正坐在一张圆石桌前饮茶,凌白和另外一个年轻女子各座一方,见杨晋一前来,凌白起身迎了上来,他吩咐领他来的弟子退下,而叶灵珊已经奔到祝宛如身边,伸手将她娘的杯子拿在手上,一仰脖便将杯中的茶水喝了个干净,随后砸吧砸吧嘴,学着他爹叶一城的模样,沉着声音道:“好茶。”
一旁的年轻女子白了她一眼道:“又学爹说话。”叶灵珊冲她吐舌一笑。
女子是叶灵珊的姐姐,名叫叶云珊,和凌白同龄,也是朴混峰的弟子。她和凌白在峰上一起长大,两人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二人早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就各表了心意,在峰上的关系也是众所皆知,叶一城从侧面已经应允了两人的事情,恐怕过不了几年,他就要公开宣布这两个年轻人的关系,并为两人举办亲结仪式了。
“你这娃娃没大没小,怎敢在议事殿里大喊大叫?”祝宛如没好气的责备她一句,又在杯中倒上半杯茶。
“我就知道爹要跟你告状。”叶灵珊看着叶一城嘿嘿一笑,“我还不是为了咱们朴混峰。大家笑得是小师弟吗?他们是在笑我们朴混峰哩。他们回去了还不偷偷取笑咱们?说‘朴混峰的弟子今天出了大糗了,叶师兄的面子可被丢尽了’。”她学着旁人的语气模仿,接过祝宛如手里的茶又是一口喝了下去,继续道:“或者说‘每年都是他们朴混峰出风头,今天可教他们丢尽了脸面哩’。”
叶灵珊说得轻描淡写,心中无意,但杨晋一却听得如雷贯耳,毕竟听者有心。
他脸上一热,一种愧疚和自责的心情瞬间涌上了心头,暗想自己先前在众人面前出的一番糗,竟然影响如此严重,且从她师姐话中的意思可以听出,宗门里几座峰上的竞争似是非常激烈,每个弟子都应扞卫自己所在的峰上的荣誉。他今天的这个行为,俨然已经让朴混峰丢了脸面,心中一怕,呼吸都有点急促起来。
凌白在旁干咳一声,叶灵珊这才发现一旁涨红了脸的杨晋一。她自知失言,忙对杨晋一道:“杨师弟,你别听我乱说,我的意思……”祝宛如抢过了她的话头,安慰杨晋一道:“别听你小师姐的,这种小事不用太记心上。”她已瞧出了杨晋一此时的局促和不安,这令杨晋一心中对她的感激又增添了一分。
叶一城从怀中摸出一枚木牌放在桌上,道:“杨晋一,你能告诉我这东西是谁送你的吗?”除开祝宛如,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杨晋一。
一直低着头的杨晋一把头抬了起来,他看到桌上那支镶着金边的木牌项链,这才想起当日乌鸦道长送给自己的那串项链,这可是道长身上唯一珍重的物品,自己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东西不在自己身上了。他又想起乌鸦道长,想起那晚道长舍命护着自己的场面。
“是道长送给我的。”杨晋一有些哽咽地答道。
“那位乌鸦道长吗?”祝宛如问道。
杨晋一“嗯”了一声,缓缓将乌鸦送给自己项链的经过和叶一城夫妇二人说了,说完自己的遭遇,早已是泪流满面。
叶一城盯着项链凝着眉头,道:“这位道长与你相识不久,竟将如此贵重的东西送给你,想必他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这才将这项链赠给……”他的话没说完,祝宛如伸手按在了他放在桌子上的手上。叶一城顺着妻子的目光抬头一看,面前的杨晋一不知何时竟然默默地流下了两行热泪。
祝宛如站起身,从袖中拿出一块粉淡的绢帕递给杨晋一,示意他用帕子揩去自己的眼泪。杨晋一见那绢帕洁净无瑕,他又怎敢伸手去接?忙抬起胳膊,用衣袖将脸上的泪水擦了个干净。
叶一城缓了片刻又才道:“我剑宗择弟子,一看天赋资质,二看人品高低。你上山后,不止一次恳求我们救那位道长,听说在炼药大殿,你在梦中还在喊那道长的名字,在梦中都在挂记着这位道长的安危,料想你也懂得知恩图报。虽然你天赋资质不如旁人,但总算也是一位有情有义之人,仅凭这一点,你就已经比江湖上绝大多数的人优秀了。”他凝着眉头盯着杨晋一好半天,表情一凛,道:“你跪下。”
杨晋一抬起眼怔怔地看着对方,凌白在旁急忙提醒道:“杨师弟,快跪下拜师。”他这才如梦初醒,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今天一切从简罢,那套拜师的仪式就免了。”
他话说完,大女儿叶云珊从桌上端起两杯茶递到杨晋一面前,含笑道:“小师弟,快敬茶吧。”
杨晋一捧着茶水分别敬给了叶一城和祝宛如,祝宛如接过茶水笑道:“让你去我那炼药大殿,只怕你也吃不消。日后你就和灵珊他们一道练功,有你师父在,遇到任何问题都不用怕。另外你师兄和山上的各位执事,他们都会对你指导一二,往后你就安心在山上练功,其他的事情暂时都别去想啦。”
杨晋一给二人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道:“师父,师娘。”
叶一城道:“起来吧。”他看向凌白,“最近半年我都在山上,他的功课,暂时就由我来指导。你先在弟子寝舍给他找个住处。”凌白一听师父要亲自指导杨晋一修行,心中暗想他不是说杨晋一资质凡凡,何以要亲自指导?他不知道的是,叶一城之所以要亲自指导杨晋一,全因他心中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