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滴水在纪冷明心灵的某一角膨胀着体积，而他阻止不了。
他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把思绪从温婉的花言巧语中抽离，专注到自己的工作当中。
孙彪发给他的场地评估文件看了好几遍，越看越觉得有问题。
纪冷明给孙彪打了个电话。
“老板。”
“问你一下，场地评估的活，是m-w公司的人自己做的，还是他们外包的团队？”
孙彪想了一会儿，又翻找了一堆合同，最后斩钉截铁。
“评估供应方是他们自己的研究所，专门做环境科学设计的，签署的调查鉴定评估服务合同写的清清楚楚。”
纪冷明呼出口气：“好的，我明白了。”
孙彪：“这是怎么了？”
纪冷明没详细说：“没事，我先调查！”
挂断后，纪冷明翻开温婉吃早餐时给他的名册。
他翻找了会儿，找到了该团队领头人的联系方式。
这个团队是温婉给他私拉的队伍，都是评估勘测方面的人才。
他们或就职于ds集团，专门为ds集团名下的工程服务，或是环境工程研究院某个项目的领头人。
除了有十数年的丰富的工作经验之外，这帮人技能还非常全面，算是个全员大佬级别的队伍。
温婉早就跟她私拉的队伍打过招呼，因此，纪冷明电话过来时，研究院的吕教授没有丝毫惊讶与陌生。
“你好，请问你是？”
很意外的，对方的声音很古朴，还有点苍老，听上去像是六七十岁的老年人的声音。
纪冷明瞄了眼名册内容，册子上只称呼对方为‘吕教授’，简述了他的工作履历，对他的年龄、职称、科研成果并无涉猎。
“您好，我是纪冷明，请问您是吕教授吗？”
电话那头一下子热情起来。
“啊！是你啊！你好你好，我是吕教授，找我是工作上的事吗？温婉那丫头都跟我讲过了，我对你的‘非美’生产线很感兴趣啊，你有时间吗？有时间的话咱们见面聊聊，我时间多得根本花不完啊！”
老教授如此热情，纪冷明能怎么办呢，只能面露微笑，然后转移话题。
“老前辈约我，晚辈定义不容辞，不过，现下遇到了问题想要请教，不知吕教授方不方便？”
老教授一口答应：“方便，怎么可能不方便，你问吧，我保证知无不言！”
纪冷明松了口气。
“主要想请吕教授帮我看几份评估报告，晚辈觉得这些报告有问题，但又怕是我的个人臆测，所以，想请专业人士甄别一下。”
他接着报了个邮箱，并问：“这是前辈您的邮箱地址吗？”
吕教授：“对，你把报告发过来给我看看，我看完了，再联系你。”
——
纪冷明请吕教授看文件的时间，m-w公司总部刚开完例会。
当大部分高管们散去，会议室内只剩下为首的几个人时，威廉拿下了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他问询自己的下属。
“评估材料给那个叫孙彪的发过去了？”
“已经发给孙先生了，上午发的。”
威廉若有所思的问：“那边...有回信了吗？”
下属摇摇头：“孙先生表示还要再看看，他们说，需要核验。”
威廉冷笑：“一帮乌合之众，能核验出鬼的结果来！”
接着打了个响指，道：“你让那帮人别考虑了，尽快从我们提供的方案里选一套出来。”
“另外告诉他们，我们是讲究效率的，施工团队、设计团队、运维团队、管理团队...包括一个个工程师，大几百人的队伍，不能全等他们一家！”
下属面有难色。
威廉看出不妥，问：“怎么了？”
下属直言：“boss，是这样的，孙先生说，这事他决定不了，得他的老板拍板。”
“而目前那边反馈过来的情况，似乎正在成立勘测队伍，甚至，后续这支团队，会入驻我们的工程组！”
威廉突然听到这个消息，脸色当即变了。
“你说什么？！”
在座的基本都是威廉的心腹，他们的顶头boss打的什么主意，这帮人几乎一清二楚。
见到威廉反应这么大，下属们赶紧出言宽慰。
“boss，我觉得...就算他们成立工作组，其效用也不会多大。”
“你想想，洁净室工程的发展历史，追根溯源，诞生地在欧洲，之后迅速在生物领域、医学技术、微电子行业方面得到广泛应用。”
“就算抛开历史不谈，单说技术层面，别忘了，国际标准是咱们欧美人制定的，谁制定标准，谁就有绝对话语权。”
“而华国，其洁净工程尚属于起步阶段，以前也只在航空航天、国防、原子能工业领域短暂的开花过。”
“像如今的半导体洁净工程，精细程度更进一步加强，要求其洁净度之高、集成度之大、各项指标之苛刻，几乎超乎常人的想象。”
“而据我所知，华国人热衷内斗，眼光非常短浅。”
“你看，欧美人把握住了第一次第二次工业革命，于是实现国力腾飞。”
“如今第四次工业革命契机已至，即算力时代来临。”
“而算力，恰恰需要依托小小的芯片，制造小小的芯片，需要高端洁净室。”
“可是华国人在干什么？他们还在不断的炒房地产。”
“什么高端洁净室，什么集成电路大发展，你见他们真的重视了吗？”
“boss，您觉得，这样的国家，就算他们成立了工作组，又能掀起多少浪花呢！”
这番话剖析的在理，说得威廉心底十分舒服。
确实啊，华国微电子领域只做低端产品，中高端全被国外科技封锁。
在垄断的技术面前，任何咆哮，都显得像是猫叫。
威廉有一瞬间特别后悔，后悔当初温婉打掉他的分公司时，自己为什么要害怕。
若是当时就秉持立场绝不松口，只怕那个叫纪冷明的，早就给他跪下了吧。
哪里还会像现在这般，害个人都得偷偷摸摸.....
——
吕教授是老教授，尽管已经退休了，专业素养还是在的。
纪冷明把文档给他发过来不到一小时，他完完全全的浏览一遍后，赶忙联系纪冷明。
“你给我发的评估文件确实有问题。”
纪冷明正在编写电脑程序。
听到吕教授的声音，立刻放下手头的活，将思绪专注到他那里。
“怎么说？”
吕教授：“你给我的三份文件，一共评估了三块地方，b市、h市，还有z市。”
“我刚刚通过关系，查了下三个地方的pm2.5、臭氧（8小时浓度）、pm10、氮氧化物、二氧化硫等多项空气指标。”
“令人心惊的是，三个地方，均属于重污染区。”
“如果晶圆厂建在这种地方，无论规格多高的洁净室，装备多昂贵的化学过滤器，良品率能有40%都要烧高香了。”
“更多的可能，是让你前期的投资，全部打水漂！”
吕教授的话验证了纪冷明的猜想。
当他看到m-w公司将厂址地址选在b市、z市和h市时，已大致有了不祥的预感。
现在的时间节点上，空气污染问题还没有得到重视，国标api还没有更新，pm2.5也才刚刚写进政府工作报告里。
普通老百姓只是看到早晨的雾气好像变浓了，并没有在意雾气中暗藏着多种致病的污染物。
纪冷明因为重生的缘故，知道b、h、z三个城市是空气重污染区。
而生产芯片，需要在极端干净的车间完成，也就是高端洁净室。
若是外部空气质量太差，哪怕再好的风机过滤单元，也会让整个生产线的成果付之东流。
吕教授说得对。
依照m-w公司的经验和水平，他们不可能不知道环境污染较之芯片厂的重要意义。
那他们为什么还把厂址选在这三个地方？
无心之过？
亦或欺负华国技术落后，没人懂这个？
还是暗中让他吃个大亏，好公报私仇？
无论哪种情况，不可否认的是，这家外资公司，给他设了一个大圈套！
知道m-w公司怀揣着戒备、暗害、破坏的心态同自己合作后，纪冷明心态上冷冽了不少。
他暗暗深呼吸，用平稳无波的声音开口。
“我知道了，谢谢你，老前辈！”
吕教授对纪冷明的感谢并不在意，他其实也猜出了什么。
不由问道：“你是不是得罪m-w公司了？”
“不然对方怎么换着花样来坑你？”
“要不是你警觉性高，运气不错的让我看了，当前的学术环境，还真没几个人能找到问题所在！”
“你若真的在他提供的三份方案挑了一份，工厂落成之日，就等着赔的倾家荡产吧！”
纪冷明思考了一番，权衡完毕后，把他和m-w公司的恩怨说了出来。
谁知，吕教授一点也没关心他和威廉之间的种种勾心斗角，而是对他提出的设计理念颇感兴趣。
“你的意思...把fab厂的核心区和服务区分离开来？”
“小伙子，你的工程设计思路很前卫很大胆嘛，我觉得你的想法很有搞头啊！”
“你能跟我说说你的详细的想法吗？”
“要真的把我说通了，年轻人，我不介意送你一份大礼！”
——
顶层高楼，纪衡住宅。
今日窗外的风有些大，甚是喧嚣。
靠近窗户的灶台上铺了不少面粉，窗户没关严实，风漏进来，白花花的面粉吹落一地。
郑雨正在揉搓着面团，见地面脏了，又去拿拖把拖地。
今天，是纪衡允许她呆在这儿的最后一天。
她想给纪衡做些面点。
这几天，郑雨一直看视频看书看材料的学习怎么做面点，面粉耗费了好几袋，总算有了些效果。
酵母、奶粉、细砂糖、玉米油、红枣、豆沙.....工具齐全、面团醒发后，开始拿擀面杖滚出自己需要的面饼。
再按照早已练习千百遍的步骤，卷出几个双色馒头，又捏出好几个可爱小老虎馒头，还有红糖枣花馒头，南瓜元宝馒头.....林林总总十多样，全是馒头。
郑雨瞧见新出笼的馒头们，不禁吐了吐舌头。
不知道纪衡会不会为此骂她啊！
可她现在只会做馒头啊！
纪衡中午并不愿意回自己的住处，但是郑雨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最后只能烦躁的返回。
一进门，甜蜜的香气钻入鼻腔。
纪衡不适应这个味道，赶忙把屋子里的窗户全部打开。
开窗时抱怨道：“你在家怎么也不通个风啊，一股怪味！”
正从笼屉里端出盘子的郑雨脸色有些发白。
她稍稍解释了下。
“我上午做了面点，外头风大，容易吹散面粉，所以....”
纪衡撇撇嘴有些不屑。
“以后别做这些了！”
“哦，也对，你马上回家了，确实也不用做这个了！”
他看向郑雨：“你东西收拾好了吗？跟你爸爸提前说过了吗？最重要的，还记得我怎么交代你的吗？”
郑雨不想跟纪衡讨论这个。
这是他们最后的相处的时光了，怎么可以用来讲那些令人不开心的事。
她献宝似的把手里的盘子端给纪衡看。
甜甜的嗓音讨好的问：“纪衡，纪衡，你看我做的馒头，我花了好几天才学会，它们好看吗？”
纪衡略扫一眼。
一堆花花绿绿狗都不吃的幼稚玩意。
总归这丫头要走了，他实在懒得敷衍她了，便含糊的应了声。
“嗯嗯，挺好的，你走.....”
郑雨听到他的夸奖的话，柔和的眉眼立刻绽放出光亮，连纪衡剩下的话都打断了。
“你真的觉得很好吗？”
“我太笨了，花了好久的时间才学会的！”
“我做了好几屉，这是南瓜元宝的形状，它们是不是.....”
纪衡彻底没了耐心。
“不要再跟我讲这种无聊的话了！”
“我时间很宝贝，很忙碌的，被你催回来，难道是为了听你讲述你和馒头的故事的吗！”
“郑雨，你该学习如何长大了，而不是.....一直追在我身后，问我那么多愚蠢的问题！”
郑雨端着盘子的手隐隐发抖。
她低着头，心腔处紧紧拧着，似有一万根针戳刺着，疼的她想哭。
可是，这是他们最后的相处的时光了，她怎么可以哭......
纪衡看郑雨心情不太对，也感觉到刚刚的话说的严重了，只好顾全大局的哄她两声。
“好了，我不是有意凶你的，实在...工作上遇到了点困难，你又急着催我回来，一下子没控制住。”
他拿起一个郑雨端给他的面食，如同嚼蜡般的咬了口。
随口夸赞：“嗯，很好吃。”
“还难过吗？”
“我的小雨不难过了，好不好？”
郑雨抬起头，眼眶里蓄满了泪，她眨眨眼，才把泪水逼退回去。
声音依然有点哽咽。
“我离开后，你会想我吗？”
纪衡张口就来：“你是我唯一深爱的女孩儿，我怎么可能不想你呢！”
郑雨显然很高兴。
“我也会想你的，会很想很想很想！”
纪衡假装感动了，机械式的去抱她，早已麻木的犹如机器人走程序。
“真乖！”
他的怀抱温暖，且透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可在郑雨看不见的背后，那个她爱恋着的男人，并视为依靠的男人，正目光阴森，面露疯狂，清俊的一张脸，写满了邪佞。
纪衡轻声在郑雨耳边呢喃。
“你按照我的吩咐，一定可以转移郑易平的资产！”
“他是你的仇人，但他不知道你已知道了这一切，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利用郑易平对你的感情！”
“你放心，必要时，我一定会帮你！”
“我的小雨，我的乖小雨，咱们未来的幸福，可全系在你一个人身上了！”
“你可千万......”
别背叛我啊！
不然，我会将你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