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冷明从噩梦中惊醒。
他像是从深不见底的潭水里爬出来似的,浑身俱是水淋淋、湿漉漉的冷气。
短暂的平复完心情后,男人从坚硬冰冷的床上爬了起来。
他后背抵着光秃秃的墙板,揉了揉眉心。
他所在的屋子并不那么明亮,至少床铺仍然被昏暗包裹着。
三米开外有扇窗户,上头密密麻麻钉满了手指粗的钢筋。
靠近窗户位置,挂着几件他常穿的衣裳,阳光穿过钢筋形成的网格,打在旧衣服上,有细碎的、金色的尘埃在飘荡。
纪冷明下了床。
瘦的惊人的脚踝上,佩戴着银色质感的电子脚镣,其上有微弱的红光在闪烁,以此昭示,佩戴它的人一切正常。
他光脚踩在地上,走到窗户边,找到一粒蓝色按钮按下。
十分钟后,一名身穿执勤服的警务人员从廊道走来,停留于纪冷明屋子的窗前。
警务人员是典型的西方人面孔,鼻骨凸出,眼窝凹陷,下巴轮廓明显,一头棕色短发。
他站在屋子外,透过密封的窗子,上下打量了一眼眼前被羁押的东方人,接着用很正宗的伦敦腔询问纪冷明有什么事。
纪冷明用对方听得懂的语言表达了自己的诉求。
“你好,请问现在多少点了?”
警务人员不耐烦的瞅了眼手表:“早上七点。”
纪冷明回望了眼身后的墙壁,石灰墙体密布大大小小的刻痕。
那些刻痕是他记录日期的文字,每一笔划过,代表着一天的消失。
不多不少,他被这个国度,扣押了一整年了!
去年,同样的日子。
星汉灿烂,青冥浩大。
中秋团圆,人间烟火。
可是,他在这一天,立在茫茫人群之间,与温婉作了告别。
他告诉她,此去关山万里,单刀赴会,可能再无相见之期。
温婉把身体转了过去,捂着脸,没有说话。
但纪冷明知道,她在哭。
临别前的最后一刻,他用力的拥抱了温婉。
他跟她说:“我不晓得要被关押多久,但我可以保证,每年这个时候,无论多艰难,只要我活着,都会给你打一通电话。”
温婉没有回应,只低着头,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接着她快速的转身,扑过来,疯狂的亲吻他,咸苦的泪液灌进口腔里,分明的叫人倍感撕心裂肺。
纪冷明努力收敛起过去的记忆。
他瘦的几乎脱相的面庞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温雅的笑意。
任凭谁也看不出,得体大方的笑容下,是一颗血流不止、不得安生、无灵药救治的溃烂的心脏。
他将黯淡的目光投映到一窗之隔的西方人身上。
用随和的口吻道:“我是华国人,你应该有过了解,今天是我们国家的一个节日,是我们万家团圆的日子。”
“所以,我希望你们出于应有的礼节,能给我提供十分钟的打电话的时间,向我的家人...道一声平安。”
而站在形同牢房之外的执勤人员,并没有理会纪冷明的这一需求。
他拔出他腰间的警棍,用力地朝窗户上钢筋焊接成的防护栏网上敲击了几下。
大声地告诫:“纪先生,你最应该做的事,是认罪!”
“你只有认罪了,才能拥有被保释的机会!”
“而不是无休止的与我们对抗!”
“纪先生,你的‘打电话’的需求,恕我不能答应!”
尽管‘拒绝’在纪冷明的意料之中,可他依然遏制不住的心头浮现出一股怒意,并且这股来势汹汹的怒潮,染上了眉眼。
他眼底蓦地红了。
“我被你们国家非法拘禁了一整年,你们口口声声说我违反了你们国家的法律,为此不惜将我关进监狱、押送到改造中心,动用折磨犯人的方式,只为了屈打成招!”
“但是你们别忘了,我始终是华国人!”
“即使永不回国,家人不再团聚,我也绝不会向你们低头!”
所有接手过纪冷明的公职、非公职的人员,都对这位拥有东方面孔的青年人感到不可思议。
这是个儒雅的、礼貌的、谦逊的男人。
同时,这也是个倔强的、狡猾的、难缠的、异常清醒的对手。
他对所谓的‘公理’的执着,超出了太多从小接受‘西式自由民主’之人的认知。
审讯室里,曾有人对他进行长达4小时的强灯照射,眼睛都快瞎了,依然声称自己无罪。
第一次开庭,这个男人只简单的浏览了下起诉书,然后当着对方整个司法部的面,将150多页的纸全部撕了。
律师们用‘可能会判终身监禁’来吓唬他。
但他却笑着说:“我知道你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这种肮脏的手段,你们也不是第一次使了!”
“通过捏造‘莫须有’的罪名,逮捕相关人员,处以巨额罚单,逼迫公司臣服,遏制其在领域内的发展!”
“可你知道吗?”
“我唯一有活路的方式,就是不认罪!”
“只要我不认罪,那么,这将是一起国际事件,会上升至国与国的博弈,你们国家被施加的政治压力,将难以想象的强烈!”
“只有我的国家赢了,我才能彻底避免,你口中的‘终身监禁’!”
纪冷明异常清醒的思路,给八角大楼的官员们带来了相当大的困扰。
面对一块油盐不进、顽强异常的石头,他们逐渐束手无策。
上午七点钟的改造中心,即使阳光不错,也有些寒冷。
身穿制服的执勤人员,站在纪冷明监室的窗户口,蓦然间体察到一阵侵入骨髓的凉意。
他同关在一墙之隔内的监室的瘦削的男人对视。
只一眼,他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对方那双充满压迫感的眼睛大剌剌的盯着他,形如猛兽,嶙峋傲骨,锋芒毕露。
震惊得让人的大脑仿似受到一记闷锤。
甚至下意识的胆怯起来。
执勤者磕磕绊绊道:“这样吧,我...试着跟上级反映情况,如果他们同意,那就没问题了!”
纪冷明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耐心等待。
从上午七点,等到了十点。
十点钟刚过,一长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只听‘咔’一声响,那扇代表着‘禁闭’的门被打开了。
开门者身穿高级警服,逆着光站立,看不清脸,只知道声音威严肃杀。
“纪先生,你‘打电话’的要求被同意了,但必须全程在我们的监视下进行,请问你是否同意?”
纪冷明死死盯着对方那张他看不清的脸。
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不至于泄露半点软弱的情绪。
他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会同意他联系家人的请求。
因为家人,往往代表着最重要的那道心理防线。
明知这些人意欲为何。
可纪冷明还是缓缓点了头:“可以。”
纵使钢筋铁骨又如何?
只要动了感情,便有了唯一的软肋!
纪冷明被一群人带到了一间休息室。
光洁的橡木桌上摆放着一只可以支持国际长途电话的手机。
他看到那部黑色的手机,脚步稳健,电子脚镣掠过弧线,在众人睽睽目光下走过去。
然后拿起手机,拨通一串熟的不能再熟的号码。
云静天高,山明水阔,淡云微月。
天上欢期,人间乐事,翻成离别。
一年之期已到。
我做出的承诺,我来兑现了!
这回,我祝福你余生安好,万事无忧。
咱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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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福大家月圆花好,美景良辰!
所有宝宝们中秋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