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樱，船上的姑娘都说你是仙狐，为什么你却说自己是妖魔。这个世界上，当真会有你这样治病救人的妖魔吗？”
    关江，红楼，第九层。
    江面上的雾气还没有散开，其中的一间不起眼的房间当中。
    一个约莫十六五岁，像是瓷娃娃般精致漂亮的红衣女孩正披散着长发，对着眼前的铜镜细细的描眉。
    她一边描眉，一边自言自语。
    像是在和镜子里面的什么东西，在进行对话。
    “樱樱，若是没有你。我，还有船上的这些姐妹们，都早已经成为江中枯骨了。”
    “你说你吃人……”
    “可若是吃人便是妖魔，这世道上最大的妖魔，应该是那些世家公子、朝廷大员才对。”
    “这百花郡如此繁华，可这繁华终究只是属于那一小部分人。”
    “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妖魔。他们都该死。”
    这对着铜镜描眉的少女，正是当日红楼中，在鼓上跳舞，引起轰动的李红袖。
    只是她一边说着。
    原本清冷的声音当中，却渐渐多了一丝恨意。
    因为江面上有雾，房间当中还点着油灯。
    油灯随着江水轻轻晃动，带来一抹光明，照亮眼前镜面。
    铜制的镜面，带着些许弧度。
    里面的倒影微微扭曲。
    但赫然能够清晰看到，镜子里面的并非是李红袖那漂亮精致的面容。
    而是一张，火红色的，生长着细密毛发的狐狸脸庞。
    细长的狐狸面容，上面却有着类似人类的眼睛和鼻子，两者组合在一起，给人的感觉格外怪异，惊悚。
    可李红袖却并不觉得古怪。
    她将手中的眉笔放下，眼睛中带着柔光，伸手轻轻触碰铜镜。
    里面的火红色狐狸似乎能感受到李红袖纤细的手指，用脸庞，在少女的指尖上轻轻蹭了蹭，发出“嘤嘤”的叫声。
    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柔触感，李红袖莫名感到一阵心安。
    清冷的脸上，也多了一丝柔和微笑。
    她想起两年前发生在红楼上的事情，那时红楼正从关江上游的连山城经过。
    照例展开表演，但却出现意外。
    那时候李红袖尚未成名，只是红楼中的一名普通舞女。
    连山城县尉的公子，下令要让李红袖陪夜。
    红楼当中，和她关系极好的一位姐姐，主动自荐顶替，那位公子也点头答应下来。
    可到夜里……
    公子的房间当中，却传来惨叫声。
    等众人将反锁的房门撞开，见到的，便只剩下翠香血肉模糊的身体。
    原来，这名赵姓公子不能人道，因此性格古怪。
    最喜欢的，便是折磨年轻漂亮的女子。
    为了避免祸及其他姐妹，即便是遭受折磨，翠香也一直强忍着没有吭声。
    直至最后，那人要害她性命，才惨叫出声。
    可已经太晚太晚。
    等众人撞开房门，赵公子已经将长剑刺入翠香下体，穿心而亡。
    翠香性格温柔，为人极好。
    李红袖还记得刚刚来到连山城时，翠香将她抱在怀里，指着岸边的田野说。
    这个季节绿豆熟了。
    到时候买些蜂蜜，制作绿豆糕分给红楼上的姐妹们吃。
    红楼虽是风尘场所，但里面的姐妹却情比金兰。舞女、乐师，一拥而上，将赵公子团团围住。
    李红袖还记得自己用金钗刺伤那人的脸颊，留下一道狭长伤痕。
    鲜血的味道很好。
    只是可惜，刺中的地方不是脖颈。
    赵公子没有动怒，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团团县兵将红楼包围起来，杀人放火，妓子乐师们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哈哈哈！”火光当中，赵公子笑的猖狂，“这般舞蹈，才是绝妙！”
    他又来到自己身前。
    时至今日，李红袖已经记不得当时发生了什么。
    甚至连赵公子的面容都已经模糊，但她记得赵公子短小丑陋的身影，在权势和火光的衬托下变得如此高大。她记得那时候的绝望、记得姐妹们传来的惨叫哀嚎声、记得火舌舐舔在皮肤上的感觉很疼很疼。
    还记得……
    从烈火当中，缓缓走来的优雅赤狐。
    “樱樱，等这里的事情忙完，我们就去连山城。”李红袖的眼睛中闪烁着莹莹水光。
    她一把将铜镜抱在怀中，女孩漂亮白皙的脸颊紧紧贴在镜面上，“到时候，我们亲自去田地里采绿豆，然后再去山崖边采蜂蜜。翠香姐姐说过，山崖上的野蜂蜜最甜最好吃，我们做最好的绿豆糕分给姐妹们，好不好。”
    镜子里面的赤狐没有回答，而是很人性化的露出蹙眉神色，似乎是在思索。
    李红袖将怀里的铜镜放开，也注意到这点。
    “是遇到什么意外了吗？”她低语，转身看向窗外。
    什么都看不清，外面一片朦胧，迷雾像是形成实质，犹如飘荡在半空中的柳絮。
    李红袖面色微凝，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虽说今天的天气算不上多好，早上的时候江面起雾，但这么大的雾很不正常。
    而且……
    早起姐妹们练功谈话的吵闹嬉笑声也听不到。
    孤零零的，像是被整个世界所抛弃。
    “还好，樱樱还在这里。”李红袖素手拂向自己的胸脯，感觉那里一阵发闷。
    她低头，看到镜子里面红狐面色凝重。
    甚至还能看到、看到一丝丝的颤抖、畏惧之情。
    “你说，有两道鬼影莫名消失不见了，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我们。”李红袖神情慌乱，下意识的绷紧身躯。
    她继续问，但红狐却不再回答。
    因为即便是妖魔的感知，也无法穿透面前笼罩整个红楼的迷雾。
    砰！
    地面突然间震颤起来。
    迷雾当中，有什么巨大沉重，不可名状的东西正在靠近。
    李红袖的心脏也跟着地板狠狠颤栗一下，她脸上血色渐渐消失，变得苍白。
    镜面当中。
    红狐愈发焦躁，露出牙齿，毛发膨胀。
    砰！砰！砰！
    地面震颤的频率愈发急促，沉闷的响声回荡在红楼当中，从四面八方传来。
    李红袖起身，握紧梳妆台上的金钗，手背上青筋根根可见。
    她瞳孔收缩，死死盯着面前门窗。
    脚步声突然停下。
    一阵可怕的寂静，然后是咔嚓一声脆响。并不是从门窗，而是从上面！
    李红袖豁然抬头，脸色煞白一片，差点尖叫出声。
    一张巨大的人脸，带着冷漠凶悍的表情，凿穿墙壁，出现在窗户上方靠近天花板的位置。
    簌簌木块崩溃，洒落，发出响声。
    窗户外面一片黑暗。
    那是怪物强壮宽阔的胸膛，犹如一堵漆黑高墙，将整面窗户遮挡的严严实实。
    李红袖吓的几乎忘记呼吸，浑身颤栗不止。
    窗户上的人面微微晃动，目光环顾四周，最后低头，落在李红袖身上。
    嘴角牵动皮肉，一道带着粘稠唾液的露齿笑容，出现在那人冷漠无情的脸庞上，“小鬼，原来你藏在这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