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冠鸣在他怀里蹭了蹭，伸手覆于他掌心，亲昵地和他十指相扣，故作疼惜地瞅着他，说道：
    “那……再然后呢？”
    独孤夜神色变得幽冷，接着说道：
    “我之所以能活下来，一是因为我爹是影妖中的贵族，我继承了他优质的血统，生命力自然顽强，二是因为妖族并不依靠心脏存活，而是妖丹，只要我的妖丹不灭，就没那么容易死。”
    “由于我娘孕期服的药是抑制妖物的，说白了就是杀死我的药，所以我虽然活下来了，但出生时很瘦小，体型只有我哥哥的一半……我们兄弟二人被山鬼分离后，我娘不愿意养我，本想让我自生自灭，便把我丢弃在山上……”
    “可第二天，我哥哥就生了一场怪病，双目赤红，全身都蚺起狰狞的筋络，还啼哭不止，寻常郎中无法医治，像是什么邪症，我娘只好又去找了道士，道士说因为我哥哥与半妖一母同胞，其心脏也有一半妖血，受了妖气的侵蚀，一辈子都会被怪病缠身……”
    “我娘问他可有什么法子，他说只有用我的妖丹做药引才能彻底医治，否则寻常之法最多就是缓解病痛。我娘便去山上将我寻回，可道士又说她在孕期饮下了大量伤害我的药物，我的妖丹已经破碎，妖力也极其微弱，再加上被她抛弃在环境恶劣的深山里一天一夜，早就奄奄一息，这样的妖丹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要等妖丹修复完整至少需要十年。”
    “我娘没办法，为了我哥只好留下了我，第二年村里就闹了旱灾，饥荒过后又发了大水，天师说是邪祟妖物引来的厄运，村长便要杀了我，我娘拼死维护，甚至不惜冲众人下跪……天师又说我也可以不用死，只要按时放血祭天就行了……可从那以后，村里只要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总会推到我身上……”
    “不管是谁家丢了鸡鸭，谁的老婆跑了，谁得了不治之症，都会怪到我头上……所有人都厌弃我，甚至还有人专门为了惩罚我制作了残酷的刑具，只要村里人倒霉，哪怕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我都要受刑……”
    “我娘也对我厌恶至极，连名字都不愿意给我取，他们都叫我小孽种，后来我识了字，就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阿夜’，因为我讨厌白天，白天会遇见许多人，免不了被他们嫌弃，欺负，我喜欢夜晚，能安安静静地待着。”
    路冠鸣听了独孤夜的童年经历，感觉很压抑，不由地蹙起了眉头。
    他有什么错呢？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而已，居然被这样残酷地对待……
    在娘胎里开始就被他母亲嫌恶，服药想杀死他，出生后在他与哥哥之间，母亲又选择放弃他，把心脏给哥哥，之后还残忍地将他抛弃在山上，即使捡他回去养着也只是为了给哥哥治病……似乎他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路冠鸣贴他更近，问道：“阿夜，那你小的时候别人都对你不好，你娘呢？”
    独孤夜目光冷到了极致，语气却很淡漠：
    “小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些，只是单纯地觉得她不喜欢我，每当看到哥哥能坐在桌子上吃她精心烧好的饭菜，而我只能蹲在角落吃些馊了的残渣剩汤时，我都以为是自己太瘦弱，没有哥优秀……因为她总是夸哥，贬低我……为了讨她欢心，我天不亮就起来干农活，帮她砍柴生火，喂鸡放牛……”
    “可她还是不喜欢我，一不高兴就拿鞭子抽我，雪天罚我跪在院子里……我哥也总是欺负我，老恶人先告状，她不由分说就打我，下手一次比一次狠，根本不听我的解释……后来我慢慢长大了一些，通过村里人才一点点得知这其中的原因，有人见过我爹，说我的眼睛跟他几乎一模一样，并且越长大越像，我娘恨极了他，觉得是他毁了她的一生……看到我就讨厌……”
    路冠鸣觉得他母亲也没有错，本来都已经和青梅竹马幸福地成了亲，一辈子本该跟心爱之人过着平平淡淡，快快乐乐的生活。
    可却在新婚之夜被妖怪强取豪夺，还杀了她深爱的男人，若不是他父亲，她与郎君的孩子也不可能有任何病症。
    她救过他父亲，可他父亲非但不感恩，还杀夫强夺，将她囚禁在自己身边，并让她一个普通村妇怀上妖怪的孩子，落人话柄，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站在他母亲的角度，她怎能不恨？
    她也不可能喜欢独孤夜，因为这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孩子。
    他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对于他母亲而言的那场噩梦。
    可独孤夜只是个无辜的孩子。
    不是他想来到这个世上的，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他不该承受这样的恶果，他母亲也不该把所有的怨念都影射在他的身上。
    路冠鸣望着他，语调放的很轻：
    “所以……你就杀了他们？”
    独孤夜淡然一笑：“我那时就是个可怜的胆小鬼，怎么有胆量？更何况……他们是我的亲人，对我再不好，我也只有他们……”
    “那你后来是怎么把他们……”
    “你在灯会上遇见我的那次，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杀人，那些欺负我的人，有的被我引到悬崖边，趁他不留神将他推下去，有的被我下迷药后绑起来，千刀万剐后碎尸抛入江中……而且那个时候我也知道了我娘想挖我妖丹给我哥治病的事，却一直假装不知道，本想用计策悄无声息地杀了我哥，这样说不定我娘就能正眼瞧我了。”
    “那段时间，我娘得了重病，没有钱医治，我便总是出去抢劫，就为了给她治病……当时我天真地想，如果我能抢到足够多的钱，帮她治好了病，那她会不会对我好一点……哪怕，只有对哥哥的一半也可以，至少别再厌恶我……本想给她治好了病再动手杀了哥哥的，我怕她病重时承受不了最疼爱的儿子失踪的噩耗，会加重病情……”
    “可还没等我动手，一天夜里我娘就联合我哥趁我睡觉时捅了我几刀，挖去我的妖丹后便将我埋在了土坑里……土坑是随便铲的，埋得也相当敷衍，其实我只是重伤昏迷，并没有死，竟依稀听到他们在开心地笑，好像我对于我娘而言，就是个救她儿子的工具……当时，我真的好恨……”
    “我不甘心就这样死了……那天晚上，下了场暴雨，我发了高烧头懵懵的，不知道自己是凭借着怎样的恨意从泥坑里爬出来的……出来后，我跌跌撞撞地回了家，由于失去了妖丹，我身体很虚弱，可当看到他们两个在屋子里开心地笑着，正准备用妖丹做药引服下时，我突然间就有了力气，直接拎起斧头砍死了我哥，夺回了自己的妖丹……”
    “我本来不想杀死我娘的，可是她抱着我哥的尸首痛哭流涕，一直诅咒我，辱骂我，甚至拿刀刺入我的胸口，恨不得让我立即去死……说我是杀她儿子的凶手，我问她，难道我就不是你的儿子吗？她说她没有我这样的儿子……又刺了我几刀，让我给她儿子偿命！”
    “我恨极了，就忍不住去掐她的脖子，本来没有太用力，可她拿刀扎进我的腹部，并不断深入，还旋转着刀刃……嘴里一直说让我去死！我再也忍不下去了，直接扭断了她的脖子……杀了他们后，我就放火烧了自己家，离开了西林村，再也没有回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