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卷地,烈日悬空,茫茫戈壁上看不到一丝生机,帝国的西北方笼罩在一团混沌当中。
然而滚滚黄沙中,却暗藏着浓浓杀意,两波人马正在烈日下奔逸绝尘。
前面那群人似是官兵模样,一个个神色惊慌,脸上的汗水与沙土糅杂成污泥,看上去狼狈不堪。身下的战马也已筋疲力尽,脚步显得十分沉重。
他们身后那彪人马与之判若云泥,个个精神抖擞,脸上杀气腾腾,皆身着红锦袍,背挂大披风,腰悬雁翎刀,跨下千里驹。可谓人如下山猛虎,马如出海蛟龙,光从气势上就胜过前者百倍。
两波人马渐行渐近,后队为首之人露出一丝诡笑。随即佩刀出鞘,一道白光从黄沙中掠过,直奔身前那名官兵头上砍去。
就在宝刀下坠之时,一把利剑横亘当中。刀剑霎时相撞,刀客虎口处传来一阵剧痛,慌忙间险些坠落马下。他急忙勒住缰绳,身后的同伴也跟着勒马不前。
众人定睛望去,前方正在站着两位白衣少年,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
出剑之人正是顾钦烽,另一人自然就是江彬,二人自辞昆仑,一路东行,其间夜伏昼出,并未遇到险情。直至进入戈壁瀚海,他们才体会到行路艰难,本来预计今天就能走出这片「炼狱」,不成想却在戈壁边缘目睹了刚才那一幕。
顾钦烽急公好义,当即就要拔剑相助。
江彬却一把将他拉住,劝道:“前面那队人马貌似是官兵,后面那群人衣着华丽,似乎也是朝廷中人。咱们是江湖草莽,不宜掺和朝廷纷争,更何况这里面孰是孰非,咱们也无法判断,如果冒然出手,恐将取祸于自身。”
顾钦烽闻听此言,也觉得有些道理,便暂时压住怒气,先观望片刻再说。
谁料那群追兵的坐骑快如疾风,刹那间便追上前方官兵,眼看人命攸关,顾钦烽再也按耐不住,毅然决然地拔出了手中之剑!
这一剑救下一个人,却激怒了一群人,更引来了一场不必要的麻烦。只见那队追兵凶相毕露,所有人的手都搭在刀柄上,随时准备冲上来将顾钦烽砍成肉酱。
而那个被顾钦烽击退的头领更是怒火冲天,目光中透露着凛凛杀气,恨不得用眼神将他活剥。
那人怒斥:“哪来的野狗,敢阻挠内行厂办事,我看你们是活的不耐烦了!”
江彬和顾钦烽对视一眼,脸上写满了疑惑,他们对「内行厂」三字感到十分陌生。
对于本朝的厂卫制度,二人也颇有知悉。
洪武十五年,朱元璋设置锦衣卫,负责替皇帝监察官民。这帮人不受朝堂管制,不受国法约束,唯独听命于皇帝一人,百官对其无不畏惧。
永乐年间,朱棣设立东厂,其权势尤在锦衣卫之上。
到了成化年间,宪宗皇帝又委任大太监汪直设立西厂。其风头一时无两,甚至压过了东厂和锦衣卫,搞得朝堂上人心惶惶,后因树敌太多被迫裁撤。
以上这些厂卫皆已臭名昭着,成为本朝一大毒瘤,现如今又冒出一个内行厂,不知是何来头。
顾钦烽本就厌恶这帮厂卫走狗,他们依仗皇帝宠信,平日里嚣张跋扈。无数忠良被其残害,无数百姓遭其欺压,师父每每提及此事都会扼腕叹息。
今日亲眼撞见这帮恶贼行凶,还被他们骂作野狗,顾钦烽如何能忍,当即反唇相讥道:“内行厂是个什么东西,我倒听过东厂西厂,何时又冒出一个臭虫!”
那人闻言大怒,喝道:“大胆小贼,竟敢口出狂言!竖起你的狗耳朵听着,内行厂乃当今圣上特准,刘督主亲手创办,上督百官下制黎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个黄口小儿,敢对内行厂出言不逊,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顾钦烽嗤笑一声:“切,我当是什么新鲜玩意,原来还是一帮阉狗。”
这帮番子平日里嚣张惯了,从来都是他们欺负别人,有谁敢触碰他们虎须!那领头太监气的七窍生烟,当即挥刀而起,其身后众人纷纷抽出佩刀,朝着顾钦烽呼啸扑来。
顾钦烽泰然自若,甚至浮出一丝微笑,因为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只见他青锋开路,身动影随,如猛虎般杀入敌阵,江彬担心师弟有失,亦拔出佩剑一并杀去。
内行厂众人看上去凶神恶煞,武功却都稀松平常,江顾二人以寡敌众,仍能稳稳占据上风。
江彬出手仍留有余地,顾钦烽却招招狠辣,毫不留情,每一剑都分毫不差地刺向敌人要害,片刻之后地上便横了十余具尸体!
那领头太监见这二人武功如此了得,身上那股嚣张气焰顿时熄灭,趁着属下送命之际转身遁逃。
顾钦烽怎肯放过他,身形一跃飞向长空,随即鹰撮霆击,直奔其后颈刺去。
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脚下一软瘫倒在地,只能闭上眼睛引颈受戮。
就在顾钦烽将要得手之际,一阵腥臭掌风扑面而来,掌风中携带着雄厚内力,将漫天黄沙搅的散乱。顾钦烽见势不妙,急忙退而避之。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江顾二人定睛一看,来人竟是「赤面鬼」裴行恶!
裴行恶也认出了二人,虽已时隔数月,他对祁连山一战仍记忆犹新。尤其是顾钦烽,他到死都不会忘记,因为当日赵敬绥就死在了顾钦烽的剑上。
只见裴行恶那双贼眼闪烁金光,嘴角勾起一丝阴笑,道:“真是冤家路窄啊,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你们两个小贼。那就让我先取下尔等狗头,再去昆仑山找吕老道算帐!”
那领头太监捡回一条性命,又恢复了先前的倨傲,他凑到裴行恶跟前,问道:“你认识他们?”
裴行恶一改凶恶之色,恭敬答道:“回公公,那姓顾的小子就是杀我义弟的凶手,我与这二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顾钦烽听他颠倒黑白,忍不住斥道:“赵敬绥明明是被你害死的,你却嫁祸到我身上,真是不知廉耻!”
裴行恶道:“当日在祁连山庄,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十弟刺死,如今还想抵赖!”
“你......”
顾钦烽又要反驳,却被江彬拦住,后者低声道:“这恶贼当日能卖友求生,如今又投身内行厂充当鹰犬,可见他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跟这种人有什么好争辩的,他说赵敬绥是你杀的,那就由他说去。这事若宣扬出去,反倒能帮你在江湖上树立声望,何乐而不为呢?”
顾钦烽依从师兄之言,把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他倒不在乎虚名,只是觉得多说无益。
就在这时,那领头太监眼皮一挑,提着阴狠的嗓子再度开腔:“裴行恶,咱家命令你辰时到达此地,而你午时才将将赶到。因为你晚到两个时辰,内行厂损失了十几名得力干将,连咱家这条命都险些不保。你说!你该当何罪!”
裴行恶回应道:“大漠里风沙太大,属下不慎迷了方向,这才耽搁些时候。”
那太监把手一抬,冷冷道:“咱家不管你为何晚到,也不关心你和他们有何恩仇,我现在命令你将功赎罪,把那两个小子的项上人头取过来!”
裴行恶邪笑道:“公公稍候,属下去去就来!”
话音未落,裴行恶骤然跃起,于空中双掌贯出,一阵腥风席卷黄沙。
江彬大惊,身形一退三丈,勉强躲过此招。顾钦烽却选择以攻为守,一跃躲过掌风,随即挺剑横飞,直奔裴行恶胸口刺去。
裴行恶一掌不中,又出一掌,第二掌未至,第三掌紧随其后。两张硕大的血掌如鹰翼般递次拍出,每一掌都携带阴风,内力彷佛无穷无尽。
顾钦烽本想凭着血气之勇近身搏杀,然后以身法取胜,无奈对手掌力太猛,他被压制的寸步难行,「瑶池迷踪」也只能助他躲避攻势。
约摸半柱香的功夫,裴行恶连出数十掌,皆被顾钦烽以「瑶池迷踪」躲过。
一旁的江彬看在眼里,不禁皱紧眉头,思忖道:“师弟这套身法是从哪学的,似乎不是昆仑派武功,难道是师父新创的招式,然后偷偷教给他的?”
裴行恶也于心中暗惊:“真是邪门了,才过了几个月,这小子的武功怎么长进这么多,难道昆仑派那群臭道士真有点石成金的本领?罢了,既然奈何不了他,就先拿别人开刀,最后收拾他也不迟!”
心中既已谋定,裴行恶立刻变招,左手佯装出掌,右手暗暗调转方向,朝江彬猛轰一掌。
江彬万万没想到,裴行恶会突然向自己发难,不待他反应过来,腥臭掌风已如山崩般扑面而至。
顾钦烽愕然失色,大呼一声:“师兄!”
随即施展身法,试图挡在江彬身前。可还未等他赶到,一阵飓风咆哮而来,形似神龙摆尾,瞬间遮天蔽日,将滚滚黄沙卷至万丈高空,也将裴行恶的掌力化为无形。
待狂风散尽,一人一刀傲立于两阵之中,刀客形如古木,长刀冷若霜雪。其肤色黝黑发亮,脸颊如沙粒般粗糙不平,仿佛与这茫茫大漠融为一体。
那人死死盯着裴行恶,沉声道:“杀不尽的孽畜,斩不尽的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