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落座,推杯换盏,席间或探讨古今大事,或谈论江湖趣闻。宾主间气氛融洽,酒桌上充斥着欢声笑语。
攀谈半晌后,刘养正突然起身向贾瑜敬一杯酒。
“这位先生高姓大名?”
贾瑜赶忙起身敬道:“在下姓贾,单名一个瑜字,表字无过,山西霍州人。”
“我观贾先生腹有经纶,似乎是个读书人,敢问可有功名?”
贾瑜眉眼微垂,扭捏道:“贾某于成化二十二年考中秀才,但弘治二年参加乡试时,与人发生争执......失手杀了对方,从此不得不亡命江湖。”
刘养正大喜:“我也参加过弘治二年的乡试,并在那届中了举人,这样算来咱俩还是同年啊!”
“哦?竟有如此缘分!”
贾瑜喜出望外,但一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又不禁唏嘘:“可惜我没能像刘兄一样搏得功名,您后来可曾进京参加会试?”
刘养正摆了摆,道:“哎!那些所谓的功名全是虚的,胸中有韬略才是实的。刘某到如今也只是个举人,但我比那些状元榜眼要强上万倍!当年伊尹只是个耕地的奴隶,却能辅佐成汤灭夏兴商。姜子牙一介渔夫,却开创了大周八百年基业。我等未入庙堂,也只是时运不济,切不可妄自菲薄!”
贾瑜听的热血沸腾,旋即干了杯中之酒。
“马有千里之程,无骑不能自往;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
“蛟龙未遇,潜水于鱼鳖之间;君子失时,拱手于小人之下!贾兄,你我若遇明主,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话一出口,刘养正顿觉失言,赶忙找补道:“好在贾兄已经觅得正道,您在龙寨主手下必能大展宏图。”
其实龙云山并未在意这两个文人之间的豪言壮语,他这人性情旷达,有时不太能体会别人的细腻心思。
酒过三巡,众人已豪饮数杯。
龙云山喝这点酒自然不在话下,可那宁王已有些醉意。他手里仍举着酒杯,眼神中却有些许迷离。
“龙寨主,你可知本王为何如此看重你?”
龙云山愣了片刻,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宁王也没指望他回答,依旧自言自语:“本王不光看重你在绿林道上的声望,更是欣赏你这个人的能力。当然了,这两点也是相辅相成的。我听说你经常率领部下出关与蒙古人作战,了不起,当真了不起!”
宁王醉醺醺地朝龙云山竖起大拇指,看上去十分激动。
龙云山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龙某虽是一介草莽,却也有保境安民之心。”
宁王摆了摆手,正色道:“凡事光有心是不够的,更要有胆识和能力。你能把一群山贼治理成一支铁军,并且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这种能力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像你这样的人物,就该如霍去病那般封狼居胥,现如今却被埋没于江湖,这是我们大明的遗憾啊!若本王能当皇帝,定封你为上将军,将天下兵马交到你手上。到那时,横扫六合,吞并八荒,立下不世之功业!”
此话一出,龙云山等人尽皆愕然。他们虽是江湖中人,却也知道这种话不是一位藩王能说的。
空气瞬间凝固,半晌无人出声。宁王见众人缄口不言,尬笑道:“本王不胜酒力,开始说醉话了,诸位莫怪......莫怪。我去偏殿小憩一会,张道长和刘先生先替我作陪。各位接着喝,千万不要拘束。”
宁王在仆人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走进偏殿。
而后张元庆起身敬了众人一杯酒,就在即将落座之时,他那双凌厉的眼睛突然望向顾钦烽。
“听说顾少侠出自昆仑派?”
顾钦烽拱手道:“昆仑后学,不足道尔。”
张元庆嘴角微勾,皮笑肉不笑道:“昆仑派属道家一脉,贵派掌门张广陵更是号称「昆仑道宗」,想必其门人也都深谙道义吧。”
老道话中带刺,顾钦烽听着有些不舒服,但他身为客人又不好当众回怼。
“晚辈蒙恩师教诲,也略懂一些道义。不过与道长相比,晚辈这点道行就不值一提了。”顾钦烽本想将这个话题含混过去,可对方却不肯罢休。
“既然顾少侠精通道义,还望不吝指教。”
“指教二字万不敢当,不过晚辈可以同道长探讨一二。”
“贫道曾拜读过张广陵的着作,他似乎极其崇尚「无为」,敢问少侠这「无为」二字何解?”
“世间万物皆有道,人需顺应自然,而不是去刻意改变,因而老子提倡道法自然。修道者对待自身要清静无为,君王对待百姓要无为而治。”
“既然无为,那还要君王做什么?”
“所谓无为,并非是不作为,而是不妄为。无论是修身还是治国,都要顺应天道,不能与民争利,更不能对民众过多干预。儒家愚民,法家驭民,而道家则主张开启民智,发掘万民的潜力。”
“你说修道者该清静无为,那你师父李卿玄为何积极出世?”
“清静无为,是针对内心修行,而非一味地消极避世。我师父除暴安良,正是顺应天道,和「无为」二字并不冲突。”
“避世时宣扬清静无为,出世时又自称替天行道。那你口中之道是否真的是天道,亦或只是你们心中之道?”
“道本无形,全凭心悟。所谓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道原本就存在于天地,而我们修道者就是要用心去领悟大道。”
张元庆脸色骤沉,追问道:“既然道存于心,那李卿玄究竟是替天行道,还是贪慕「剑圣」虚名,恐怕也只有他心里知道吧。”
顾钦烽听对方言语已十分无礼,心里渐渐有了火气,回怼道:“人心之道,天地可鉴,何必向谁解释?至于剑圣之名,也并非家师自诩,而是江湖群雄公认的!”
“哈哈哈!好一个江湖公认,难道贫道不算江湖中人?我龙虎山乃张天师嫡出血脉,天下道门正统,尚且不敢自称「道宗」。而区区昆仑派,地处偏方,竟敢自称什么「道宗」、「剑圣」。依我看,不过是群井底之蛙罢了!”
顾钦烽怒火中烧,脸上却没有波澜。若是放在从前,他早就拍桌子骂娘了。可这些年的历练让他成熟许多,现在的他已经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只见他不怒反笑道:“的确,我小小昆仑派怎敢与龙虎山相提并论。当年忽必烈入主中原,授予龙虎山掌教「天师」称号,统领天下道门。世人都赞叹张天师有教无类,竟能不嫌腥膻,屈身于蒙古人帐下,想必定是元廷的忠臣孝子。谁料本朝太祖龙兴,将蒙古人逐回漠北。而张家非但没为故主尽忠,反而立刻投降新朝,这份见风使舵的能力绝非我昆仑派能够企及的。”
张元庆老脸涨的通红,双眼恨不得立马喷出火来。
他把牙齿咬的吱吱作响,狠狠道:“小子,你敢侮辱龙虎山,我看你是活腻了!多说无益处,手下见真章,贫道今天就看看剑圣弟子是什么成色!”
顾钦烽早有此意,就等他先说这话了。
“晚辈乐意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