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死在冬日里,死在春来时(四)
“若是你可以随意杀我,这一掌我应该已经死了,我记得…柳林的地下放着一口棺。”
在提及自己意韵的时候,云素清楚听到鸢钟灵说的是那道下雪时候的意,在下雪时她就知道自己有那道意了,也就是说在她的计划里,那日坟里胜出的是自己。
他想着自己究竟有何能耐,究竟为何非他不可,想着想着他觉着这样的念头是否有些自恋。
云素感到好笑,他紧紧绷着脸咬着牙要把自己从石头上拔出来,挣扎了很久还是挣脱不出。
他不再尝试了,静静的躺在石头上,感受着鲜血与力气从身体里流失,似乎接受了自己山穷水尽的事实。
现在他把自己的生命交给苏一一,他相信鸢钟灵不会杀自己,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也只能相信。
云素曾经见过与林柳文身上燃烧的相似的火,是在柳林的那座坟墓里,他原本以为那是苏一一做的,直到林柳文死的时候才明白。
她在自己之前进过那个坟墓,见过苏一一了。
云素不知道苏一一在谋划着什么,但肯定与自己与鸢钟灵有关,现在他还有些说话的力气,他放肆的嘲笑着鸢钟灵说道:“现在你无处可躲了。”
“你心甘情愿。”他不忘特意补上一句与她同样的话。
这句话极为刺耳,尤其是在她可以轻易揉捏云素却还是不能得偿所愿的时候。
此时的鸢钟灵本就怒火满腔,听了这话哪里还忍得住,她一掌狠狠拍在云素胸膛,将他胸口的骨头与身下的石头一同拍得粉碎。
她冷冷的盯着云素说:“你觉得,你把我逼到如此地步,我还会在意那口棺吗?”
鸢钟灵的话再次确认了他的猜测是正确的,他笑道:“我还是没死,你还是在意。”
脑子开始晕乎乎的,云素不自觉埋怨起自己的一时之气来,嘀咕说:“明明已经把那卷书给过齐细水了…”
“什么?”
鸢钟灵听清楚他的话了,但她不明白那与此时此刻有什么关联。
他像是耳聋了,继续自顾自的懊恼说:“我本来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等他把那卷书传下去就好的…”
“你真是好美丽好美丽,林柳文和我说,我不能赢你来着…”
天空似乎多了许多种色彩,云素想要看清那是什么,他眯起眼仔细看去,发现不仅是天空,四周都多了许多色彩,甚至跑到了鸢钟灵脸上。
他知道这是因为血流的太多自身意识在模糊了,接着他的这种知道也开始模糊,嘴里含糊不清的说:“还有多久呢?你应该还能活很久很久,可是又会怎么活着呢…”
这些话鸢钟灵听的清清楚楚,她这种天地与人心念结合所生的生灵世间少有,就算是有更强大的仙人降临,必然也不会杀死她的,只是在那之后…
“连这时候都不忘记威胁我,你果真是祸。”她化作一阵风,带着生死未卜的云素消失。
这阵风又吹起苏一一,一路吹过雪山,最后停在柳林。
“你这位好哥哥,可真是不同凡响!”
鸢钟灵心里的怒火没有因为那两掌消除,看着他脸上残留的嘲讽笑容,她实在恼火得很,一挥袖又把云素重重摔在树上。
她问苏一一说:“他知道比起我,你才是那个众矢之的吗?”
“别打了,再打就死了。”
苏一一连忙跑到树下抱起云素,指着他凹陷的胸膛说道:“你打的,你治好。”
鸢钟灵气极而笑,她望着远处的云端说道:“这皮肉伤好治,他惹出的乱子可不好治。”
“有什么不好治的。”
苏一一凑到云素嘴边,听到他的呼吸减弱了一些,焦急的说道:“就算不是今朝,我们早晚也是要暴露在世间的,而且这不是正合你意吗?”
鸢钟灵皱起眉梢问道:“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乱说。”
苏一一急的快要哭出来了说道:“你先把他治好!真是要死了!”
鸢钟灵极其不情愿的走过去,险些忍不住再给那个面带嘲讽微笑的主人来上一拳,她不想再看见那个微笑,闭着眼朝着云素撒下一把雪。
云素的呼吸逐渐平缓,周身的伤口也在雪的魔力下一一滋生血肉。
苏一一这才安心,长舒着气怪罪鸢钟灵说:“你说你逼他那么紧做什么,你逼着他和族人为敌、和鸢山为敌、和你为敌。”
“你还威胁他,拿我做威胁也就罢了,你还拿爹娘威胁他,你甚至把林柳文那般杀了。”
鸢钟灵无可奈何的说:“不逼紧些,他怎么与我为敌?他不与我为敌,怎么杀我?他不愤怒,怎么有勇气向我出剑?只怕是胆子都吓破了,连拿剑的勇气都没有。”
“他愤怒了,你称心如意了?”苏一一反问她说。
她的确没有如意,恼火的说道:“我不想再提他,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该说你聪明还是该说你蠢。”苏一一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世上竟然还有比她更奇特的脑子,她眨巴着眼说:“你能谋算这些,却想不明白这么个简单的道理。”
“在鸢山人面前死,和在世人面前死,哪一个让人信服?”
鸢钟灵沉默了,苏一一看不见那人还有多久到,问道:“她还有多久到?”
鸢钟灵望着云边以极快速度赶来的倩影,说道:“很快。”
苏一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不到来人的踪迹,忧心忡忡的问道:“打得过吗?”
“唐晚晴,清净圣人的弟子。”
圣人弟子的身份在这玄知国过于贵重,上一次能让她来又让她不加猜疑的离去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鸢钟灵很是苦恼的说道:“打不过不麻烦,打过了才麻烦。”
“唐晚晴…是她的名字吗?死在她手里,应该能令世人信服了吧。”苏一一有自己的盘算,她双目炯炯有神的看着鸢钟灵说:“你误了我十多载,该偿还我。”
鸢钟灵不想承认自己的胆怯,她说道:“但我也保护了你十多载,若非我将你埋在鸢山的雪下,也许你早已经被人找到,早已经死了。”
“你并非为了保护我,你仅仅是不敢杀死一只朱雀,又害怕朱雀的存在将人吸引来发现你的存在。”
“而且你偷了我的一些东西。”
苏一一看到过她的火焰,她用极为冰冷的言语戳破她内心,再直接了当的提出要求说道:“我不想成为一只笼子里的鸟儿,让她以为你是杀死了我才成为的你。”
鸢钟灵沉默很久后答应了她,她仍有顾虑说道:“可是就算我做的再怎么真,鸢山始终在这里,只要我活着我的意韵终究会有残留。”
苏一一挽起衣袖,无比缓慢的擦去云素脸上血污,每擦一点心里的愧疚就多一分。
她缓缓说道:“你别忘记,哥哥学了你的意,他的钟灵意,也是如此。”
“他每天夜里,都在亲近着鸢山的树呀,鸟呀,猫呀,风呀,打雷下雨呀,月光呀…这可是他悟了十多年才得到的。”
“只要他活着,只要你死的够真,只要他在那位圣人弟子的眼里出现,就没人会怀疑你。”
“只是…他本来不用管这些的。”
鸢钟灵突然说道:“她到鸢山了。”
“我爹娘呢?”苏一一放下云素,将弄脏的袖子挽到后头说道。
“送出去了。”鸢山又开始下雪,零零散散的撒到山上各处,鸢钟灵托起云素往柳林深处去说道:“我带他去墓里。”
苏一一最后看一眼这鸢山的雪将它深深记下,随后往柳林的另一个方向离开。
“爹,鸢女回来了。”
齐垂江看着官道上走来的美丽女子,赶紧呼唤沉浸在生息奇妙中的齐细水。
比起鸢女,来人的面上也常常挂着细水般的温柔,但更多的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怜悯。齐细水只看一眼就分辨出来,他低声说道:“不是鸢女,鸢女比她俊俏,还比她温柔。”
说完他才发觉自己的大胆,竟然议论起了鸢女的姿容。
经过此前种种,齐垂江对云素的恨意早已不仅仅‘祸’,听到父亲的话他大喜过望说道:“不是正好!鸢女好像和祸有纠葛,也许她可以帮我们除掉那个祸害!”
他连忙跪下,招呼着族人朝来人跪下,大呼道:“仙子!”
上一次来的时候未曾下雪,只顾着看那个不思进取的少年,连这山也没有认真的看看,唐晚晴用手掌接下一些雪花仔细看了看,向着地上跪拜她的人们开口问道:“你们在跪什么?”
齐垂江大胆开口回答她说:“跪您。”
“我与你们第一次相见。”她有些好奇的问道:“跪我做什么?”
人们看着她的模样,无论是谁都会下意识的相信她一定是个仙子。
“因为您是仙人。”
唐晚晴的悲天悯人像是与生俱来的,她不由得难过起这群人的奴性,想着生活在这样的地方,那少年的好高骛远也不算奇怪了。
唐晚晴找到这群人里唯一有着生息的齐细水,也是唯一没有朝她跪下的,她指着那具在寒冬中已经没有了温度的身体问说:“这是什么火?”
也许是他看了那卷书能感知到生息的缘故,那些个从前远在天边的东西好像近了很多。
更让他坚定信念的是鸢女的话,齐细水从书中醒来时听到了,她杀了族里唯一一个教书先生,她不想让族人们识字,不想让族人们成仙,她想让族人们永远这样下去,永远做个她思想里的奴隶。
尤其是此刻唐晚晴眼里流露的怜悯,齐细水不再犹豫,他用力挺直了常常佝偻的背斩钉截铁的说道:“是鸢女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