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度衣,过溪,上山解夏春秋题
咏离江边,唐晚晴已经走过大半,她始终一无所获,浪头伴着逐渐升起的沮丧与绝望将她打湿。
她抬出梧桐剑再次刺向丝线,仅仅简单的一举一戳,这个动作她已经进行了无数次,这一次她却突然失误了,将梧桐剑戳在了江边潮湿的泥土里。
她不是累了也不是彻底绝望了,而是在她的初境里,她看到一朵莲花重新绽放。
她脸上涌现喜悦,连老师的剑也忘了拔出。这次莲花的绽开,她没有付出任何的代价,她这才从罗衣纠缠的苦恼中想起她的初境中还有位少年。
她知道,少年醒了,并且他做到了。
第一题,解了。
他看到初境的天空中雪不再飘落,溪上冰霜不再凝,阳光重新温暖。
云素驱散自己飘下的雪,打碎自己霜雪凝的冰。他看到溪水重新泛起波澜而非一潭死水,将那朵莲重新从水中捧出水面。
他看见唐晚晴远远的站在笼外,朝她问道:“感觉如何?”
“你做的很好。”她目光忍不住偏向云素身上的伤,摇摇头说道:“可是若只是知初,也只不过是多了一个你而已。”
“你常说自己如何如何厉害,如今却拿出自己与我相论…”
云素笑了笑,怕她听不清向她大声说道:“我会努力治好你的!”
唐晚晴身上已经沾了很多淤泥,她拔出泥中的梧桐剑,用洁白的袖子将剑身擦干净后,继续沿着江边走。
她继续走,他也继续走。
他微微抚摸了那株并蒂莲,继续沿着小溪走。
走过鸢山的冬,就到了春夏秋。
他不知道这初境里是否有四季更替,他看见溪水之下有轮月白云之上有轮日,想着若是有日月更替,那时间应该也存在。
他走到一半被拦住了路,溪水贯穿南北,它从一座山上流过,又从山川背后的另一边流下。
他怎么看都看不清山中花草树木,它像是置身水中,每当他认真去看时,就会有一个无聊的人将一颗巨石丢进湖水里,然后激起一层层涟漪遮住了水中情景。
云素找不到其他前路,无奈只好慢慢上山。
刚步入山中,山间便起一缕温柔的春风从竹林吹来迷雾,马上这些迷雾就笼罩整个山峰。
他用手指揉揉眼依旧看不清楚,耳畔听到雷声响。他仰头看去,才发现迷雾并不囊括天空。天穹之上,夏日的雷鸣齐聚,暴雨将至。
他拂不去眼中云雾,只看到天穹雷海之上太阳之下一座白色道宫在云海中隐隐作现,身侧的某棵桃树枝叶枯黄已现秋意摇摇欲坠,山腰竹林绿意突破灰白迷雾染出绿色。
没有视野不如没有颜色,而他最擅长的就是如何面对没有颜色的空白。
他垂上双目,从雷声风声的吵闹中,他分辨出哗啦啦的水流声。
听着声走,才走一步雷霆骤然轰下。
云素没有去躲,因为那道雷霆很轻易就能听出太远太远,并非是劈向他来的。
他睁开眼看见那道雷霆去往山巅,看见巨响后雷光在山巅肆虐,看见山巅楼宇的倒影与雷光纠缠,他顿时明白过来。
这并非唐晚晴的春夏秋,而是鸢山的春夏秋。
这就是锁住这座山的题。
他闭上眼继续听着溪水声缓步上山,又一声遥远的雷响,然后大雨开始下,狂风开始吹,绿叶秋叶哗哗响。
雨中风中,春风吹来的迷雾仍然,竹林的春意仍然,山脚桃树的秋意仍然。
云素不再走了,随意坐在山路上。
他要在此解开这道夏的题。
大滴大滴的雨落下,还夹杂着一些碎冰滚落,雨水在地上大小不一的浅坑中汇集,再由下一波满溢出来的雨水一同从浅窄山路上倾斜到山下。
洪水碾过山路上的一切,只是碾过,它没有也不能摧毁山上的任何事物。
小草被雨水压得难以抬头却不折腰,树木被冲刷得倾斜的夸张亦不断裂,石子在洪流中被拍打得疯狂摇晃却不随它一同流去冲去。
在那些高些的地方,燕雀被狂风裹住难以展翅,树上的果实与叶在吹打中好像随时要落。
洪水与骤风从他身旁冲过耳边吹过,他就静静的坐在那里,好像置身事外与一切无关,当然也包括天上不断作响的雷霆。
鸢山的霜雪冻住了小溪他便用自己同源同意的霜雪取而代之,以此破冬雪。
在这山间的夏中,大雨压住了小草,洪水禁锢了木石,骤风锁住了枝叶鸟雀。而雷,它不管几时都在,所以有时落在山巅有时落在山间。
他一手捧起洪水,一手接住雨水。
他看见洪水中有人在烈日下擦着汗水,雨中有人双手遮着头在田埂上奔跑。
他听到骤风中有人在绝望恐惧的呐喊。
他睁眼看去,看见骤风中央有场火,火中有人哀嚎,他看到齐垂江哭喊着跪在黑乎乎的山地前唤着妹妹,看到慌乱的妇人抱错了邻舍刚出生的女婴将其悲愤丢弃,看到烧得浑身黢黑的人挣扎跑出。
云素深沉的看向那刚出生的女婴,他轻易认出了自己的妹妹。他不外出不进山,是从父亲母亲的嘴里听说过这场火。
在那场冬祭里,这也是他罪状的一项。在齐垂江对他的控诉中,也提到过他那被烧死的妹妹。
这风题很简单,他不用经历也能猜到。
这是朱雀降世的火,以鸢钟灵的胆小,她必然不会任由它烧得很大,不会大到引人注意。
它会很小,小到…
一场小雨足矣。
云素挥袖卷起半空几许雨滴,将其泼入风中泼入火上。
嗤嗤,嗤嗤…
火熄了,骤风停了。
他微笑着看鸟雀小心的避着雨滴飞走,看着枝叶的癫狂摇摆变成了上下点头。
他走向田埂上坐着擦拭汗水的人,走向山路上急匆匆奔跑避雨的人,走入自己的鸢山中。
阳光很烈,院子里桑树被苏一一常常浇灌生长得极好,它很高很大,茂密的树冠也能为院里自己与自己的苏一一玩耍腾出一片阴凉。
再走两步,树旁、窗前,他在读书。
看过一页,翻过一页。
阳光正好。
读累了他就会合上书卷不发一言静静看看窗外的人和事。看着田埂上的男人带着孩子歇息,然后歇息好了劳作,看着女人送来的水。
继续看书。
夜时,雨时。
聪明的人早早收好了农具带着子女回家,他则来到每日最艰难痛苦的时候。
听着雷响,听着雨落。
这些将代替月光成为他走出空白抓住现实的事物,他沉默的躺在床榻上,正要入睡。
慌乱的男人跑到院门的檐下避雨,某些深深扎根的想法使他极其嫌弃这个院子与院子里的人,他在屋檐下蹲着缩着身子左顾右盼,在雨水的寒冷之外他更怕碰到周围任何事物沾上晦气。
云素起身。
一碗井水,一个屋檐。
雨停,水消。
接着登山。
…
唐晚晴已经走过江水的路途,尽管她走得很慢很慢,且每一下都用梧桐剑去试探、都去用力戳在那丝线上,最后她事无巨细还是一无所获。
这件包裹整个乌离的衣裳每一缕丝线都一样坚固不差分毫,若有不同,可能只有那三支羽毛的扎根处会更坚固一些。
她麻木的抬起头看看四周,感觉到一些属于迟晓的力量在体内复苏,她双眸忽的一闪,心头生出大片大片的希望,抬脚继续朝南走。
…
在诗绪掌中翠绿罗衣的方寸间,她从咏离江的浪花间看到唐晚晴身上有朵莲花盛开。
她的目光很长一段时间都放在南边的山上,若这个局会有变数,最可能破局的当然会是头顶青鸟本该留给的人。
她不曾看到南边的山上有任何一只鸟一只动物或者一片雪花离开。尽管她想不明白,但是就这样让唐晚晴修为恢复逃走并不是她能接受的事。
那只没有眼睛的羊很快,快到她在彻底继承女人之前也很难抓到它,那只没有鼻子的力气很大,此地除了她也没有人可以拦住那样的力气。
至于那只没有耳朵的羊…诗绪暂时看不出它有何神通,但想来也绝对不俗。
青鸟在这里盘旋凝望着鸢山,她踩着酒水前行。只需她抓住那三只羊,凭借诗作木等人的境界修为,唐晚晴可杀。
…
“咩…”
那处小坡的人动时,一直观望的小小羊终于开口叫了一声。
“她来了。”
唐晚晴闻声头也不抬,她拍拍抬起蹄子跃跃欲试的小羊,低语一声继续找寻这件衣裳的破绽。
诗绪无声无息的来到唐晚晴身后,她看着她弯下腰,看着她肮脏的衣裙挑着眉说道:“我以为你才知初,原来你已有迟晓之力。”
她气息微紧胸腔微紧手指微紧朝两人三羊一把抓去,手指落处抓的不是唐晚晴。
下一刻,她五根细嫩洁白的手指牢牢杵在那些翠绿的衣裳丝线上,丝线的坚硬让她手指微微泛疼,而唐晚晴已经骑着她的三只羊在很远之外。
诗绪知道自己被耍了,一转身就要离去,却并未出现在她想要的位置,她依然在原地,长发微垂发现脚下不知何时多了个浅坑。
浅坑里有几个不算很圆的小小泥丸,她看到自己陷入浅坑中,被其内一个个泥丸推来推去。
她姣好的容颜上出现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讽刺的说道:“看来你到这乌离被束缚了一次又一次,对这样的术法也有了不一样的感悟。”
她随意一脚踩碎这小巧的泥丸阵法,乘酒云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