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登场
云素隔在他与白绫之间,两道各不相同的目光从他肩头交错,最后齐齐落在他身上,尤其是面具下宁静目光深处的情绪,一股巨大的无奈感涌上心头,他沉默着别过头,望了一会儿远去的大秋崖,又落目黄石身上。
无奈不是无力,至少在白绫这件事上,他早做好了打算。她的来是无法预料的,但是她的去可以决定。不管黄石是要杀自己还是要杀白绫,时间肯定都不会是现在。
白绫已经在大秋崖表露了很多东西,这不在他的计算之内,但对于此时无疑是好事,黄石不是瞎子,他当然清楚有她的存在,那么自己在后土宫中争得那卷《往生》的可能会大上许多。
所以云素暂时不用担心白绫的安危。
而只要在后土宫与苏一一重逢,通过她与人世间牵上线,以白绫那道术的重要性以及她与那个女人的关系,最多再把师妹的身份捅出去,云素相信人世间不会不管,他就能轻松把白绫送出这个局内。
而黄石没有另外一块太岁残余,就算他有他也不会舍得用于此处,所以他无法将与云素身上相同的术作用在白绫身上,或许他还有些别的手段,但比起那些,他选择的方法会更轻松更简单,杀死一只蚂蚁不用费力去布置陷阱,会如大秋崖间那些人的死法一般。
云素能在后土宫找到苏一一,他无奈的只是自己死之后,她恐怕真会那么做,甚至苏一一恐怕也会这么做。
所以在此时听完他要杀自己与白绫的话,云素只是平淡中带着点苦涩的说道:“你在此时就如此肯定的定下我的死亡,我又怎么还会全心全意的帮你呢?”
“若你能让我彻底无所顾忌,那么你就不用死,她自然也就不用死。”黄石望着天穹中的那缕透着火红的光线,自然认出了那是什么。
“我并非什么喜欢杀人的魔头。”他不知在想着什么,眼底的色彩变了又变,说道:“此时的我处处受制,所以我只能答应她,但你若能带来我要的,让我能够真正的随心所欲,那么任何人的任何要求就都是狗屁,任何威胁都不算威胁。”
这种散发希望的说辞打动不了云素,反而让少年从这好像他也很无奈的语气中感到深深讽刺。
这龙背远不如灰马来得舒适,它也不会抬起头露出一些高傲或者献媚的好笑目光,远方的某个店家女儿大概也和自己一样想杀他,清净圣人的弟子还想找回她的羊。
云素将杀意愤怒与那些谋算通通压在心底,只留下浓浓无可奈何在唇舌间,伴着平静的语气吐出说道:“我似乎没得选。”
“徒儿,不要怪我。”黄石很满意他在深深无可奈何之后表示接受的回答,但仍旧反驳他的话说道:“至少在有可能和没可能之间,你还是有得选的。”
现在没有太岁,云素不知羽化是否有能力在保住自己性命的前提下去除诅咒,更不知道黄石是否真的能羽化成功,更不清楚在他成功之后,他是否真的愿意去这么做,又或者,自己是否值得他这么做。
除却他们之间的种种仇怨,单单去看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人不会费尽心机去杀一只蚂蚁,一个人也不会浪费力气去救一只蚂蚁,这样的概率怎么想都小得可怜,所以云素绝不会去做这种侥幸。
但他很认可黄石的这句话,在有可能和没可能之间,他的确还有得选。
路上黄石没话要交代,只是看着南方,白绫耗费太多心力累了不想说,也是望着南方,恢复安静之后,云素同样将目光望向那一缕透过云彩直至远方的火光,它的落点还是在南方。
白绫靠近了云素,和他一样,那是她梦中有过的气息。
村庄里有人在看,山上也有人在看,宫殿里有人在看,烛火旁有人在看…
在这黎明之时,火光突兀的贯穿天地。
就这么突然又平静的。
钟声在耳旁慢慢远去之后,那只新生的神圣,终于以这样的姿态暴露在世人面前。
火光的落点是一片延绵的山脉,那里正下着小雨,苏一一正打着伞走在山林中,她紧紧的看着头顶的伞,直到那缕光线透过头顶的乌云透过林间的绿叶,再透过黄色的伞面落到少女体内,原本甜美平静的面庞瞬间变得一团乱麻。
她想要胡乱的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又习惯性的摒弃多余心思,强行镇定下来,这是她这段时日养成的习惯。
她同样听到那钟声,看到那宫阙,一种类似同类的呼唤从钟声中传来,然后她的生息就开始燃烧。
像是一个成人引领着一个孩童。
这个成人是人间神圣成就最高的两位之一,它的引领自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但苏一一实在没想到自己会是因此暴露在这世间。
还有很多人都看到了光束,他们比其余的人更早知道朱雀的存在,从各地风风火火的前来,冒着风雨站在林中,目光同样死死的望着那缕光束。
沉默很久后,他们开始说话。
“伞也遮不住,还要不要去?”
“君子的伞自然遮不住后土娘娘的羽化,既然已经现世,自然要去。”
“谁和她去?”
穿着绿罗裙的女人靠着树望着苏一一,端着玉杯在雨中摇摇晃晃,最后掺着雨水饮了进去。
比起别人眼里占据多数的顾虑担忧色彩,她的眼里多了很多的奇怪神秘,收起玉杯负着手走向苏一一,说道:“我去。”
其余人看了她一眼,很奇怪她为何会突然主动请缨,不过并没有发出什么反对怀疑的声音,主事的男人也很快就同意了这事,举起雨伞,朝天挥挥手扫去风雨,顺便遮住一些千万里之外来的目光。
“九苍那里最近出了许多事。”
尽管明白女人已经逝去,但他对女人的容颜仍然有着刻在骨子里的尊敬,想了想微低着头对她说道:“消息里说那里出现了白圣人的踪迹。数日之前,七君子已经动身去往那里,朱雀虽然现世,尚还没人知晓她与人世间有关,也可从碧游入后土,届时与他一同行事便是。”
男人说道:“事不宜迟。”
诗绪看着苏一一,缓缓的微笑起来,嘴角与眼角弯曲的角度看不出这笑容有任何虚假,关切的问她说道:“神女可还要带些什么?”
其与兄长的矛盾,苏一一也知道一些,她自己与她的相处一直处于一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状态中,此时对她的突然请缨同样感到奇怪。
不过这其中凡人一辈子也走不到的距离,她实在很难将乌离与九苍联系起来,更无法将兄长与九苍的动静产生任何联系。
既然这与云素无关,诗绪的部族也与人世间绑在了一起,她不可能做出什么背弃人世间的事,苏一一自然不会对她产生什么抵触的情绪,默默摇了摇头。
诗绪拿过雨伞抓来云霞,两人撑着伞驾云远去。
坐在云端,看着脚下的世界迅速远去,头顶的红色光明随着她的移动挪开男人的遮蔽,随着她在天地间极速移动。
她渐渐接受了它的存在,内心真正的不再慌乱,开始思考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实际上,在鸢山得知自己朱雀身份时候,她就已经想过会有今日,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既然今日来了,她也要彻彻底底的降临人间诸地眼中,一个问题就在她脑海里缓缓浮现。
怎么样的出场方式才让人满意呢?
骑着残龙去往碧游的一行人很是沉默,身下的残龙只是个被黄石保养极好的身体,不可能发出一丁点的喘息声呼吸声,沉默中云素在养伤的同时,一样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还来不及去想白绫的术,也来不及去想有关初境的事。
无论是为了自己与白绫的性命,还是为了达成谋划之事的便利,他都需要让所有人知道他是黄石的弟子,还需要让人们知道,他进后土宫是为了黄石的羽化。
这些龙身可以作为黄石身份的证明,他坐在上方不用做任何事就已经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而陈家还有三皇子大皇子,在他们的人马将大秋崖的消息带回去之后,也会成为他身份宣传的助力。
当下的难点,就是如何让更多人知道,黄石要羽化。
白绫也在思考。
思考她在大秋崖中的所作所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那道术又会不会被人认出?
她看着云素,落在他脸上的白雾时,脑海里一瞬间又跑出无数个念头。
那道术她学了这么多年毫无疑问已经将其彻底学会,可为何她无法与云素一般直接于天地挥使?仍旧需要将生息养在初境,仍旧需要收为己有才能挥使?
老师说过了自己多了些什么。有这道术,那么就不该有初境,要是本就有初境,又何必花费如此之久的时间再去学这道术?
她的心神早已寄托在那片冰天雪地,这道术对她而言,只是一些感知,一些静心,一些浩瀚,似乎失去了一些像云素那般本该有的效用。
要么是女人强行让自己多了一个初境,要么是她强行让自己学会这道术,不管是哪一种,女人都不应该做这种前后矛盾的事才对。
除非,这件事同样是无可奈何的。
在白清净的眼里,自己会这道术是很理所当然的,那么他所说的多出来的东西指的只会是初境。
比起那道术,白绫同样觉得被强行的,会是那方初境。
那么这件事的时间关系,又值得一番深思了。而那些有关云素的梦境,是否与其有着联系?
悬挂在头顶的女人似乎多了一些生气,多了一些跳脱的样子以及难以捉摸的狡猾,白绫散了散越陷越深的心思,将事情拉回眼前散去的云霞。
阵中与白清净的交流里,她意识到这道术与人世间牵连极深,并且并非脸上这两张面具一般能轻易解决关系的事物。
至少黄石没有认出。
她想着这是否是因为自己多了初境的缘故,又或者这个认不出,就是女人强求的目地,而且就算黄石认出,在后土宫结束之前,就算她想将一切公诸于众,黄石也是不允许的。
在拿到那卷往生之前,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只能是云素朝思暮想的侍。
残龙吞云吐雾,很快就飞过了霓华的天空。
三皇子还是习惯在晨时来到这茶摊喝上一壶茶,他悠然自得的细细品味着,等待着大秋崖的回信,无意间仰头时看见头顶飞过的残龙,细细看去,看到那张白面具时目光凝滞了许久。
云素也在龙背上微低下身看他,远远看到他脸上浮现一抹和善的微笑,甚至端起了茶杯邀请他下来一聚。
云素朝他摆了摆已经可以动弹的手婉拒。这一夜,大秋崖来了很多人,其中很多他都能读懂心思,唯独这位三皇子,他实在很想不明白他为何会横插一手。
直到残龙飞远,三皇子面色才流露一些惊疑,他收起脸上笑容,又等了许久,贴身的老仆人急匆匆回来,将一个残破的琴架双手献上。
知夜伸出手指摸了摸冰凉的琴,有些不满意送来的仅仅是听雨声的琴而非他的人头,既然连少年都还活着,那么听雨声自然不可能死。
他有些责备意味的对老仆人说道:“后土的黄石道人刚刚过去了。”
老仆人毕恭毕敬的说道:“那少年是在九苍的几位大人面前说过是黄石的弟子,只是那时候他快死了黄石道人都没有出现,所以没人相信。”
“皇兄真是命好。”
知夜感叹遗憾许久。很多人都知道他在霓华和唐晚晴的谈话并不愉快,但包括唐晚晴在内,世人没人会觉得他真的是个蠢货,更不会觉得他会蠢到为了陈家去劫清净的车架。
正因为没人会这么觉得,所以他就这么去做,更是让大皇子的人替他做。如此一来,再加上大秋崖那些真真切切的证据,那么这桩事情就完全变成了大皇子做的,为了嫁祸于他劫的车驾。
遗憾过后他又开心的笑道:“不过怎么说,他都出过手了。皇兄那门客虽然活着,还有洗清嫌疑辩解的余地,但毕竟他真的做了,怎么样都是可以给他带来不少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