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天时(二)
作者:袖里捞月   三尺天明最新章节     
    第二十章天时(二)
    他还很认真的说道:“你想要的仙缘,那样遮天蔽日的光明,我这里没有。”
    人子相信他所说的,但仍旧不为所动。因为他并非想要他身上那点指头大的仙缘,而是想要知道他因何成仙、凭何成仙,以他所想去争,正是一种论证的方式,当然,若争到最后,云素当真是一处不能取胜,人子也只能接受那个最让人心中不平的事实。
    缘。
    营里同样没有了兵卒,但还留了一些马在马廊,云素一个个的看看挑挑,吃的都是上好的草料,身子也壮,从马廊中牵了一匹灰马出来。
    它不比当初那头倔犟,温顺得紧。
    人子也选好马,又把他请到帐里,从各个架子上取来他的宝弓,一一放在云素眼前,看得人眼花缭乱,金的银的铁的木的比比皆是,云素一一抬了一下,发现除了那把木弓,其它的都太重,那木弓重量也比寻常弓重上几倍。
    哪怕他的身体比凡人强上许多,但想要拉满那些金的银的,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也不多挑,把那柳木弓拿了起来。
    想着人子是要和自己比御和射了,即是比较,那自然应该公平公正。御还好,骑马驾车之类的,幼时进城回乡来回跑,之后乌离九苍到处走动,他也算骑得熟练,称得上略懂一二。
    但是射…
    他相信那些弓人子都能拉开,他自己也拉过许多次弓,射过一些箭,且都射得挺好,不过那都是从碧游塔里学的箭术,都是要用到生息的,并且还要加上他灵敏的耳朵,以及对对方生息的感知,才能射出了那些看似是箭术大家射出的箭。
    此时不用生息不去感知,单论射箭技艺,他大概连略懂一二都说不出口。
    云素站在账外,把布袋放在一旁的架子上,骑上灰马对着天上的幽都张了张手里的柳木弓,随后身子手臂一转一压,目光一凝,手指一松,朝着军营外的的柳树射了一箭,骑着马近了看,发现箭射中了树,但是与他所瞄准的地方还是有不少偏差。
    他不满意,又张弓,这一次拉成了满月,箭尖指着远处另外一棵柳树,闭上了眼睛,仔细听了听是否有风,又是从哪来,再吹了吹看看力度如何,随后微调箭尖所指。
    松弦。
    还是歪了些,不过已经好了许多。
    云素把箭从树上拔下来,看了看歪的幅度,心里有了大约的计算,再次拉弓,松弦。
    中了。
    人子骑着黑马慢慢从营内追来,他在路上的两棵书前停顿了两次,第一次的时候,他觉得他的力气比看起来要大,会输得比前几次惨,第二次的时候,他觉得他会输的好一点。
    这是第三次,人子下马看着那枝深入树干的箭,心里已经没有了输赢,只觉得他的进步太快。
    他像会射箭又好像不会的样子,选择的是柳木弓,那是百年的一棵大柳树,虽然好但比不上其它几把几经锤炼的,人子知道那是最轻的,他有些怀疑云素是否正是因为别的太重才选了它。
    人子自己拿的是最重的最喜欢的一把,挑选的黑马也是他自个养的,能轻松担起这弓的重量。
    人子望向远处的城门,从东城门到军营的地方没有任何建筑,还是一片未经发现的山林样子,只有在前方有一条从军营直通东门的宽阔道路,路旁有灯台,侍卫撤走前倒上了足够的油点上了火,此时还有不少,整条路闪着零碎的火光,足以照亮道路。
    东门是专为人仙宫开的,他平时就喜欢在这里纵马射箭,说道:“此处离营百丈,再往西去五百丈便出了城,就以这西门到营六百丈比御,途中柳树十七棵,桃树四棵,杨树五棵,你我御马途中,各出二十六箭射树干往上第一根树枝,以此比射,如何?”
    云素没有什么异议,驾着灰马与人子一并朝东门去,人子在风中朝他呼喊道:“白公子,这次想要什么?”
    云素很快就想到想要的,问他说道:“你的箭术,是否也是这朔归最好?”
    人子以为他想要弓,本想着忍着心痛赠他一把也好,但好像他不要弓,回答说道:“除了白公子没比过,朔归使箭之人,属我最好。”
    他说道:“教我一个时辰的弓。”
    “为仙人师?”
    人子一扬鞭,黑马迅速与灰马拉开距离,风中传来他的声音说道:“荣幸之至。”
    等云素到了东城门外,人子已经在这等了有一会儿,他们同时从第三箭处出发,到这其实御艺已无需再比,胜负已经分出。不管马好马坏,还是技艺上的分别,这位仙人终归是落后的。
    人子看着姗姗来迟的云素,看不出他是否认真在比,是否尽力尽心,包括之前的许多次,他只有偶尔会露出敬佩的样子,其余时候都无法从这张平静的脸上找出迹象,但对失败能保持如此平静,本身就是种迹象。
    人子内心多了一些失望,还有一些生气,这在他内心担忧的武艺上,他似乎也只是略懂一二,再想到他先前所说学箭之话,他好像已经自己认输,如此看来,射艺也无需再比。
    他坐在马上,压住内心骚动的情绪,慢慢将背上银弓取下,过程中就变回了那副让人如沐春风的心意。
    人子对云素仍不死心,若云素当真没尽心,他也早早准备好后手。
    他没有问云素御与射如何,他知道会得到什么答案,只是说道:“回去就要一口气回去了,现在歇一歇,六百丈,二十六箭,要一次比完,相信公子有这份力气,不知白公子可曾将途中树的位置记下?”
    那些树不用记得太仔细,都在路边灯台旁,离火光最近,一眼看去许多个倒影,一数刚好就是那二十六棵,不多不少,云素说道:“记下了。”
    他没问是否把树枝也记下,就算记也只能记个大体位置,那第一根树枝有大有小,风一吹都不知道还在不在。
    两人同行,一黑一灰两个影子从东门窜入城中,一路毫无停顿,马儿在奔跑中很快分出胜负,那箭枝也是。
    黑马背上的人子每次张开那把巨大的银弓,都像是拉开了一轮月,他的黑袍在风中狂舞,剪枝也如月光,每当月满时,就朝灯台旁的树上撒出一束,飞速而至,接着飞入林中,一切无声无息也看不出停顿。
    只有他身后才来的云素知道,他每次掠过树,那火就一惊,影子就闪来闪去,本就在树冠阴影下难看清楚的树枝,便更难看清楚,更别说人子每过一棵树,树上就要轻飘飘的掉下一根树枝来,那么这第一根树枝就又变了。
    云素的眼睛非比常人的敏锐,是幼时读完书弹完琴练完剑无事可做时,通过窗看蚊虫飞鸟花草,还有与人厮杀时练就出来的。
    他常常做出以一点破绽破整局的事情,这一点九苍玉家的公子深有体会,这就需要无比的洞察力,在射箭时一样通用,胸膛里还有一颗无论何时都是平静的心,更能让他在飞驰的马背上以及树枝掉落之后将树看得清楚,所以他能找到第二个第一根树枝。
    他张开弓,松开弦,第一个第一根树枝落地前,第二个第一根树枝也从树上飘落。
    再张弓,再松弦,他所射树枝飘落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人子射落的那根。
    又一次张弓的时候,只能看到下一棵树的树枝还在空中。
    拉弓。
    松弦。
    如此重复,他没有心思看人子和他胯下的黑马,一心只在御马和射箭上,但他能从掉落的树枝上知道人子和他的马正在越来越快,伴随着的,当然也是人子拉弓射箭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于是他也快。
    马是追不上了,箭可不一定。
    这匹灰马最多就是这样的速度,无论怎么鞭打都改变不了,况且他也不想鞭打,所以他提升的是射箭的速度。
    云素开始连续张两弓。
    树与树隔的不远,又是驾着马飞奔去的,本来一箭和一箭的间隔已经很短,云素选的是柳木弓,以他的躯体,在很短时间内连续张两弓很容易,箭上力量也足够射下树枝。
    但比起人子云素这就算是取巧了,人子拿的银弓极重,所能积蓄的力量极大,而他每弓都拉至满月,却能将如此庞大的力量都仅仅聚在箭上,让其力不外泄,每一箭射中,都只是射下树枝来。
    而且黑马更快,给他的间隔时间更短,每每张弓松弦,箭枝刚出下一棵树便快要到了,他便又要张弓,然而他每箭都在精确无误,虽说占了以往就常常在此处射箭的便宜,却也足以展示他的弓术。
    灰马追不上黑马,但云素的箭追上了人子的箭。
    速度追上了,准度也能勉强追上,但技艺终归是差得远了,人子张弓无论多大力,都是只射树枝,云素张弓也只射树枝,但哪里会管是否会把别的东西也射倒。
    连射二十六箭,几乎毫无喘息的余地,不用半分生息,就算是云素这具可与知初仙人相比的身体,手臂也有了阵阵不适。
    人子还是如兵营时一般,没有任何劳累的样子,他从马上下来,慢慢走过一棵棵树,接着火光从断落的树枝上看到了云素是如何射箭,以及先后射箭时的变化,他惊讶云素的弓术短时间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问道:“公子学弓几载?”
    云素算算碧游学术的时间,说道:“学过几个月。”
    人子暗自松了口气,还好他不是从未学过,那只能算是有天赋。
    他将断落的树枝一一拾起,箭枝也从林中找来,一同堆在在东门外,说道:“射与御,公子又输了。”
    云素抬起头望向天空,天仍然漆黑着,一转头对人子说道:“大人应该还有别的要比,事不宜迟,现在便教我箭吧。”
    …
    蹄寸衫依着命令赶了一整天的路,从未停歇,此时终于看到朔归的城门了,一眯眼看到山丘上的人影,挥着手里的火把让身后的部队停下,自己上去面见。
    来的是仰小姐宫里的侍女,蹄寸衫认得她,他不在时,人仙的旨意一向是由她传达的,侍女对蹄寸衫说道:“人仙大人的命令是,在没有新的命令到来之前,你和他们都只能到这里。”
    找到东西后,人仙让所有兵卒都回来,不留一个在太灵,此时又让他们等在城外,蹄寸衫望向朔归城,开始担忧起人子,说道:“仙人进宫了?”
    侍女点点头,蹄寸衫下意识低头看看怀里的东西,随后立刻抱紧了双手,也抱紧了怀里那个从太灵找到的东西,又问道:“大人的旨意什么时候来?”
    侍女说道:“大人说,若天亮之前没有旨意来,天亮时蹄将军立刻率军进城。”
    真到那时,人仙应当是已经发不了旨意,他面对的是个仙人,是何结局可想而知,蹄寸衫深深皱着眉头,继续问道:“进城之后?可还有指示?”
    侍女清清楚楚的说道:“诛仙。”
    蹄寸衫心里一惊,这几日他就没睡过好觉,自从人子告诉他要面对的敌人是仙人之后,他就时常恐慌着要去做这件事,此时他真真切切的听到这两字,身子一抖,手也松了下,东西从盔甲的缝隙里掉了出来,在草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侍女眼尖,看到了那个半截还在草里的东西,是个白色的小瓷瓶,她接着吩咐蹄寸衫说道:“若在城里找不到人仙大人,仙人最好也是要活的,如果实在不行死了,那么尸体也不要毁坏,交给北边朔风镇子上的大夫,大夫姓雨,生得一张冷脸,他知道该怎么做。”
    她看着蹄寸衫急忙想要把瓷瓶捡起,突然又停了下来,侍女去帮他捡,一弯腰看到了瓶口,也停了下来,紧接着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侍女看到瓶子里有一只人的眼睛。
    像是在仔细观察,从里面观察外面。
    蹄寸衫连忙用布把瓶口捂住,又紧紧抱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