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矛盾的楚家人,既没有造反拥护谢疏鹤,也没有交出遗诏,对圣元帝表忠心。
圣元帝不愿让他们楚家手握重兵,功高震主,却又需要他们楚家人为他平四海,南征北战。
圣元帝典型的是要楚家做听话的,没有自己思想对他绝对忠诚的狗。
楚家人反也反不成功,不反又憋屈,就这样拘拘儒儒战战兢兢地挺了很多年。
谢疏鹤对楚家的处境感同身受,因为过去那些年,他也被皇帝压着。
他表面颇受恩宠,其实圣元帝一直想悄无声息地,让旁人不知道他是遗诏上的皇子的情况下,除了他。
圣元帝没能除了他,看他体弱多病活不长,便只压着他,不让他和楚家人联合起来,拿出遗诏,曝出他的真实身份。
“二姐,我之所以能下定决心让楚桉和楚瑜姓楚,做出此等惊世骇俗之举,一是因为我既不是谢家人,再者,我也不算是皇家人。”谢疏鹤闭了闭眼,俊美的脸上一片苍白讥讽。
他在谢家受尽伤害折磨。
在谢疏慧死后,谢家血脉凋零,他在谢家祠堂里跪了一天,已然算是报答了谢家的收留之恩。
从今往后,他不欠谢家的,他所得来的一切,都跟谢家没关系。
在生母这里,他还在娘胎里,生母就要杀了他。
后来他命大,活着来到了这个世上。
生母便要谢钧隽将他培养成一颗棋子,留了人给他,筹谋了很多,要他为她和西域复仇。
凭什么呢?
所以“顾”这个姓,他也不想要。
生母弃他,养父谢钧隽厌恶他,对他遭遇的一切视而不见,甚至还在他十岁那年,把他交给了姨娘们处置。
他没有亲人,人人容不下他,想让他死,对他弃若敝履。
直到他和楚轻盈成亲,他才觉得自己有了姓,有了家。
他是楚家的女婿、是楚轻盈的,想给自己冠上楚轻盈的姓,愿意让一双儿女姓楚,挣来的一切都是盈儿和一双儿女的。
他把圣女留给他的一切,都交给了楚轻盈,不为生母复仇,也不复辟西域,只想都给了自己的一双儿女。
他不孝,大逆不道,是因为生母杀他在先,还只拿他当复仇的棋子。
他被送去谢家,因为他是先帝的儿子,不是谢钧隽的,所以他会被谢钧隽又护又厌恶。
生母知道,也知道他会遭遇什么,生母却还是那么做了。
还有当初谢夫人收到的那封表明了他身份的信,谢夫人因此捅了他一刀。
那信,必定是圣女生前就吩咐了人,让其送给谢夫人的。
明明是谢夫人养育着他,圣女享受了谢夫人的付出,却不愿感激谢夫人,不要他做谢夫人的儿子,跟谢夫人母子情深。
圣女明知道谢夫人看了信后,谢夫人对她的仇恨,会报复到他这个还在世的儿子身上,圣女还是那样做了。
只因圣女和谢钧隽苟合,对谢钧隽是有感情的。
她嫉妒谢夫人,就要气死谢夫人,不惜拿他的命做赌注,赌他只是被捅一刀。
谢钧隽会护住他,惩治谢夫人。
他只是被捅了一刀,但谢夫人会死啊。
这样的母亲,他要来何用!
他不要。
他不会帮圣女完成复仇计划,拿到手的人,用来给楚轻盈造反,为他自己的一双女儿铺路。
谢疏鹤看了一眼太子,低沉道:“如果圣元帝死时,太子还没有恢复过来,那我和盈儿只好对不起二姐了。”
“盈儿带着楚家人,以楚家的名义造反,夺来这大周的江山,让其易主改名换姓,叫楚家人也就是我和盈儿的儿子,桉儿当皇帝。”
“到时候我为摄政王,跟岳父大人这个护国将军一起辅佐桉儿,盈儿可以做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
他是异域血统,不管是当年还是如今,没有人拥护他当大周的皇帝。
那个时候他就不可能夺回皇位。
现在楚家造反,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他们楚家人自己。
到时候楚家造反成功了,不管是楚恂还是其他追随者,都不会让他这个异域血统当皇帝。
谁当皇帝,不是造反首领一个人说的算的,而是一群陪他打天下的人共同决定的。
但是楚桉已经入了楚家族谱,虽然还是个婴儿,那么多人却都知道他是重生的,加上到时候他们的辅佐。
楚恂和其跟着楚轻盈造反的所有人,是愿意让他的儿子楚桉来做皇帝,并拥护儿子的。
楚桉是他儿子,身为父亲,他比谁都愿意为儿子殚精竭虑。
他不会对世人公布自己的异域血脉,这反而对楚桉有利。
否则要是世人知道了,楚桉当了皇帝也会被质疑反对诟病。
这也是那个时候,他要楚恂把真的遗诏交给圣元帝,让圣元帝毁了的原因。
大周跟西北人水火不容,当年朝臣们都不想让西域圣女入后宫,都反对圣女在后宫身居高位,更不愿让圣女怀上龙种。
在当时还是皇后圣元帝的母后的操作下,百姓们更是唾骂异域圣女,称之祸国殃民的妖妃。
所以身为妖妃的儿子,他的真实身世永不见天日,对桉儿他们都好。
他让楚桉变成楚家人的举动,让很多人嘲讽他是恋爱脑,固然他也确实是。
但说到底,让楚桉入了楚家族谱,得利最大的是他的亲生儿子。
他何乐而不为?
他并没有为旁人做嫁衣,白忙活一场。
他自己短命,志不在皇位,对权力没有那么大的欲望。
他是为了让盈儿做皇太后,儿子当皇帝,女儿是最尊贵的公主……他为了他们母子\/女三人,才如此拼命的。
当然,如果太子到时候恢复过来了,楚恂和楚轻盈他们还是要拥护太子的话,他也不跟太子争。
且看以后。
楚轻璇听完这番话,心里并没有多大的震撼,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怕的是姐妹相残,心生芥蒂,如今说开了,反而更好。
楚轻盈想让太子荣登高位,为了她和她的孩子造反筹谋,她这个做姐姐的,又何尝不想让自己的妹妹成为最尊贵的女人,让外甥做这天下之主呢?
楚轻盈能给她的,她为什么不能反过来给楚轻盈?
楚轻璇转移话题,“说起桉儿和瑜儿,最近我忙着照顾太子,跟大哥一起实验药物,两个孩子还好吧?”
“都很好,婴儿长得很快,一天一个样。”谢疏鹤也是报喜不报忧的,从广袖里取出一幅画像递给楚轻璇。
“二姐不必挂念,保重你自己和太子即可,等年后我和盈儿给两个孩子办百日宴,你们二人出宫去看看两个孩子。”
楚轻璇展开画,是谢疏鹤亲手画的。
画上的楚轻盈一个臂弯里抱着一个孩子,梳着妇人的发髻,低头凝视着两个孩子时,浑身上下都透出一种光芒,明艳张扬,也有为人妻和母亲的温婉,让人心动。
“妹夫这幅画作得真好。”楚轻璇抬手抚摸着画中的妹妹和两个孩子,眼眶红了一圈。
谢疏鹤在这幅画上,倾尽了为人夫的深情和温柔,且他对一双儿女的父爱都跃然于纸上,极有感染力,让看到这幅画的人都为之动容。
太子也在看那幅画,注意到楚轻璇看得专注,不搭理他了,他气鼓鼓地去了书房。
等谢疏鹤和楚轻璇跟过去时,他已经画好了,递给楚轻璇邀功,“姐姐,我画的弟弟和妹妹,是不是比你看得那幅还好?”
这个宠他都要争。
楚轻璇的情绪价值给的很满,认认真真地看了太子画的。
确实挺好的,两个孩子更软糯可爱。
“嗯,淮儿画得比你祖父画得更好,我把你画的这个放在枕畔,时常就翻看你画的。”楚轻璇嘴角噙着一抹笑,揉了揉太子的脑袋。
太子对着谢疏鹤挑眉,挑衅意味十足,“祖父你不夸夸我吗?”
呵呵,谢疏鹤一改平日的沉敛温和,阴恻恻地笑着,但凡他能打这么教太子的楚轻璇。
打不了,他一个巴掌就甩到了太子的肩膀上,“叫哥哥,不要乱辈分。”
楚轻璇想说哥哥也乱了辈分,但瞥见一向端方清冷的首辅大人那黑沉的脸色,她选择了沉默。
反正,他们的辈分从一开始就全都乱了。
这是楚轻盈的锅,谁让楚轻盈开了头,当场改嫁给了渣男的养父呢。
“你为老不尊!”太子还会用成语呢,只不过这个成语用得能让首辅大人破大防。
他抚着自己被谢疏鹤拍红了的脖子,狠狠瞪着谢疏鹤。
却在下一秒,谢疏鹤又要一个巴掌甩过来时,他立刻认怂,躬下身躲过去。
太子绕到谢疏鹤背后,拉着谢疏鹤的袖子,喊得又甜又软,“哥哥,陪我一起去骑竹马吧。”
首辅大人舒展了紧皱的长眉,只因从来都觉得自己还老当益壮的首辅大人,哥哥这个称呼,他还是很爱听的。
但骑竹马,还是算了。
他整个大周最端方的君子,小时候就没骑过竹马,现在快到了而立之年却去骑,简直太羞耻了好吗?
首辅大人看到那边有个场地,便带着太子去踢蹴鞠。
楚轻璇和几个太监宫女,经常陪着太子一起踢,于是都加入了进来。
首辅大人从小体弱多病,多走几步路都喘,风大一些还会被吹病倒下。
所以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做过什么运动,唯一可以称之为运动的,是跟楚轻盈行房。
这还是他第一次踢蹴鞠。
好在首辅大人学什么都快,一会儿那技术就超越了踢得好的太子和一个太监。
他的披风脱掉了,穿着紫色朝服,额头上戴着蓝色的镶嵌了一圈白色珍珠的抹额。
他衣袍翻飞,广袖飘飘,身姿敏捷,动若蛟龙。
东宫里的宫女都看痴了,面红耳赤,几乎是尖叫着给谢疏鹤加油。
楚轻璇:“……”
楚轻璇也有些诧异,多日不见,妹夫的身体竟然变得这么好了吗?
原本身强体壮的太子都累得不行,谢疏鹤却依然游刃有余,呼吸顺畅。
太子玩得很尽兴,坐在地上,双臂圈着谢疏鹤的一条腿,撒娇耍赖不让谢疏鹤走,“哥哥,你最厉害,你太好玩了!”
“你不要回家了,你就住在这里,陪我玩吧。”
谢疏鹤被太子晃的,头晕目眩,费力地抽着自己的腿,抽不开,想了想哄着太子,“我还要回去带你的弟弟妹妹,等过段时间,我让弟弟陪你玩好吗?”
“他更好玩。”
楚轻璇:“……”
好,这辈分是扭转不回来了。
楚轻璇愣是想了一会儿,才知道谢疏鹤口中的弟弟妹妹,指的是楚桉和楚瑜。
谢疏鹤离开东宫时,因跟“三岁的幼崽”玩得很好,他神采都是飞扬的。
谢疏鹤拍着太子的肩膀,低声说了一句,“淮儿,一定要恢复过来,哥哥还等着你送书给哥哥。”
楚轻璇:“……”
果然是为老不尊!
她觉得,太子还是不要恢复过来了吧。
要不然想想自己痴傻时干的事,他宁愿一头撞死。
太子没明白谢疏鹤要他送什么书给他,这天晚上照常上了榻。
楚轻璇自己也洗漱好后,垫了一个迎枕在背后,靠坐在那里,在烛火下,拿着一本《聊斋志异》给太子读。
太子侧躺着,上半身趴在楚轻璇的腿上,双臂抱紧了楚轻璇的腰,对楚轻璇极其依赖又眷恋,闭眼听着楚轻璇的声音。
男人的墨发散落着,楚轻璇低头就能看到,太子露出的半张俊美皎皎如明月的脸。
她心里越发柔软,一手抚着太子的后颈,在他背上轻拍着。
楚轻璇今日太累了,读着读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到后来书从手中滑落,不知道太子有没有睡着,反正她是睡着了。
太子没有睡着,拿走了楚轻璇手里的书,把人放躺在床上。
他学着楚轻璇平常照顾他的样子,仔细地给楚轻璇盖好被子,手撑着下巴,看了许久楚轻璇的睡颜。
太子感觉身体上有些难受,又不敢表现出来。
因为他发现姐姐不喜欢,每次姐姐都走开,丢下他一个人。
此刻,太子只能翻过身背对着楚轻璇,额头上的青筋颤动着,一张如明月的脸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浸满欲色。
太子的动静很小,紧闭双眼,只有那么一点压抑的喘息溢出来。
在最后那一刻,他无意识地喊着姐姐。
平常太子一次就好了,今天晚上却还是难受的睡不着。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榻,去了书房。
今天他在画画的时候,发现了一本特别有意思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