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高廉被赵都安于画中处刑的时候。
刑部大牢外,一辆由禁军骑马持火把护送的马车,自宫中驶来,停在了森然的建筑外。
莫愁掀开车帘,迈步走下,没有任何迟疑,径直率领身后一群人走入监牢。
“莫大姑娘?!”因王楚生突兀猝死,被紧急安排在监牢这里主持事物的几名官员大惊,纷纷走出来迎接:“怎么惊动您过来了?莫非是陛下有何吩咐?”
莫愁懒得搭理他们,女官眉宇间凝结着煞气,冷声道:“我要审问高廉。”
“这……”在场的刑部侍郎愣了下。
“单独审问,带我去他的牢房,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莫愁压根没理会对方的反应,继续说道。
刑部侍郎当即道:“请,本官亲自带大姑娘过去。放心,人看的好好的。”
莫愁瞥了他一眼,说道:“我说,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刑部侍郎表情一滞,莫愁却压根不理会这位大人物,直接点了牢头领路,继而率领一群禁军悍然撞入大牢。
“侍郎大人,莫昭容这是要……”旁边,一名主事紧张忐忑,今晚死了证人,他们生怕陛下降罪。
“不要管,不要问!做好的你的事!”刑部侍郎斥责,盯着后者:“不想死的话。”
刑部主事额头瞬间渗出汗珠。
前者挥手将聚集而来的官员驱赶开,扭头深深看了监牢一眼,表情沉凝,沉沉吐了口气。
外人不知,但他却清楚,当初玄门政变后,女帝清理宫内反贼,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官,手中可也是沾染了不少人命的。
……
“莫昭容,人就在前头,单独关押在一片。”监牢内,牢头谄媚堆笑,引着一行人穿过走廊。
指着前方一间牢门道:“就是这。”
继而,扯开嗓子呵斥:“犯官高廉?还不速速迎接天官!”
寂静无声。
莫愁心中腾起一股不安,她快步走过去,身后的禁军将牢头撞在一侧,哗啦啦聚集于门口,火把照耀中。
只见牢房内,高廉如高僧一般背对众人盘膝打坐,头垂着,一动不动。
“不对劲!”
莫愁眼神一凝:“开门!”
旁边,一名禁军抽刀砍断牢房锁链,迈步走入,用刀背去推。
刚一触碰,高廉的尸体就软到在地上,表情宁静,死的极为安详,没有受伤的痕迹。
“死了!”禁军试探了下鼻息,惊骇道。
莫愁怔住,冷淡的脸孔上浮现错愕。
“地上有字!”
伴随火把填满囚室,莫愁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在尸体面前的地上,赫然用血写着一行简短的认罪书。
莫愁呆怔地看着这一幕,表情变得无比怪异。
她还没动手,人就没了可还行?是谁抢先办完了事?
“留下半数人马封锁现场,余下的人随我出去!”莫愁突然下令,扭头急匆匆,朝外赶去。
……
……
“可以了,不用送我回家,放下我在这里就好。”
距离刑部两条街外,一条僻静的街道上。
金简拽着赵都安,以“隐身”状态轻轻飘落于地。
“哦。”少女神官是个听话的,更喜欢偷懒,听到不用费力带人送回去,就很开心。
“你是不是不想送我回去?”赵都安看出她的雀跃,幽幽问道。
“嗯呐!”金简用力点头,少女做人坦荡的一批,半点不掺假的,理直气壮道:“带人飞很累的。”
说着,还故作疲惫地重重吐了口气,以加强说服力。
然后用企盼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盯着他——得益于水晶眼镜,她从“双眼无神”的金简,进化成了“眼睛会说话”的金简。
比如此刻,眼睛里仿佛写着两个大字:
结账!
“……”赵都安叹了口气,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塞过去,后者这才眉开眼笑,欣喜地低头,小心地将银票放入随身的荷包里。
“我跟你说,这钱可不白给,今晚发生的事,你要学会忘掉,不能跟人说,知道了吗?”赵都安叮嘱道。
金简放好银票,茫然地抬起头:“今晚发生了什么事?”
“……很好,回去吧。”
“哦。”
金简化作一蓬星光,消失不见。
清冷的街道上,只剩下赵都安一人,他摇了摇头,与金简合作了这么多次,可以说非常愉快和放心了。
这丫头虽然看着迷糊,但实际上鬼精鬼精的,是个令人放心的队友。
“呼……”
吐出口气,赵都安走在清净无人的大街上,扭头回望了下刑部大牢方向,脑海中回想起高廉死去的一幕。
“这算不算学以致用?”他用吐槽缓解杀人后的沉重,迈步朝前方诏衙的方向走。
他准备以打探消息为由,去衙门住一宿,然而当他刚走出每一刻钟,抵达一座十字路口前,猛地停下脚步。
只见,月光下的十字路口处,赫然停靠着一辆熟悉的,有着皇宫内徽记的马车。
车旁,是举着火把的几名禁卫,此刻好似在等待他一般。
车帘掀起,凭借神章境出色的夜视力,他清楚看到了大冰坨子那张“果然是你”的脸庞。
车厢内。
当厚厚的车帘放下,赵都安清楚听到马车附近的禁军,乃至车夫,都默契地远去,离开了一段足够的距离,在四周路口把守。
他看向对面,只见莫愁正将一盏车内照明的小灯盏点亮,并收起火石。
橙黄色光晕扩散开,照亮了两人的脸孔。
“你怎么在这?”
二人异口同声,说出这句话。
然后相视沉默下来。
赵都安嘿嘿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女士优先。
莫愁冷冰冰看他,说道:“你不要跟我说,是听到王楚生的死讯,去诏衙看情况。”
赵都安大惊失色:“昭容聪慧过人,赵某佩服至极。”
莫愁噙着冷笑,一副你当我傻的表情:“你去衙门只靠两条腿?”
节能减排不行啊,骑马不费草料的么?赵都安就不服了,反唇相讥:“莫大姑娘这么晚出宫,不去刑部看状况,反而拦我,不会专门接本官入宫侍寝的吧?”
赵某人精准拿捏不同人的软肋,且习惯利用,比如会用荤段子让郡主节节败退,又比如。
此刻提到女帝,顿时让莫愁破功,她沉着脸:“我刚从刑部大牢过来,高廉死了,是你杀的吧。”
赵都安沉默不语。
竟然默认了……莫愁怔了怔,饶是已有猜测,但这会仍不免瞪大眼睛:“你怎么敢?!”
怎么敢?!
赵都安微笑道:“身为臣子,为陛下分忧难道不是应该做的?聪明的臣子,不需要陛下开口,就该把事情办妥才是。”
他语气微讽:“莫昭容连夜出宫,难道不是奔着杀人灭口来的?”
莫愁愣了下,脸蛋涌上蕴怒:“你胡说些什么?我怎么会?”
“不会吗?”赵都安哂笑道:“可若真不是,那就怪了,怎么高廉刚死,你就恰好撞见了?这么巧,而且,你的演技有点拙劣了,人被点破心思的时候,常常会用愤怒掩饰,你的神色已经暴露了。”
成功被诈出心思的莫愁深吸口气,自知在过往的许多次交锋中,她都没尝过甜头,便不与他做口舌之争,板着脸道:“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还是,我怎么会这样想?”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靠坐在柔软的车厢软垫上,幽幽道:
“因为陛下需要高廉死啊,这不是从一开始就明摆着的?
我与陈红外出时,曾听他说,这历朝历代,但凡外派出去办事查案的钦差,首要的都不是奔着查案去,而是要先揣摩明白皇帝的心思。
就像先帝时候,曾出了一起科举舞弊的案子,先帝就足足派了四波钦差过去查案,足足拖了一年多,为什么?不是因难查,而是前三波人递上的案件结论先帝不满意……
呵呵,说远了,总之,陈御史跟我说的时候,我就明白,他在暗示我,陛下需要一起大案,来杀鸡儆猴,所谓打得一拳开,免的百拳来……
新政的推行,最难啃的就是以江南士族为代表的家族的利益,而高廉不出预料,就成了这场博弈的落点。”
他无奈道:“所以,我到了太仓府就大张旗鼓调集兵马,摆出彻查的姿态,不知幸运还是不幸,高廉还真是幕后的靠山,呵,若他不是,就该轮到我头疼,去找哪些人背负这个大罪了。
若是先帝,大概拉回京要么直接定罪,要么就假装无事发生,但陛下面临的形势更复杂。
陛下需要做一个坦荡的明君,圣君,来获得民心,击垮逆党污蔑的得国不正的罪名,所以她不能独断专行,只能走三司会审。”
赵都安面无表情:“但显然,有些人不想让陛下做这个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