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承恩殿。
大夏圣上与天后临朝,但是三司在承恩殿注疏奏折的特权大夏圣上仍然没有收回。
他需要时间修道,所以他也需要人来帮他管理天下,重要的奏折在朝会上自然有人提出来审议,而各州省大量的地方上奏折,仍然需要三司先‘过滤’一遍,将其中大量无用的奏折过滤掉。
承恩殿内,三司一本本批改着奏折,添上注疏建议,等会儿送到宣法殿,等大夏圣上用朱笔确定。
忽然董行书的动作一滞。
拿起面前的奏折,认真读了一遍,然后又翻看奏折的封面,确定是谁写的,最后既皱眉,又释然地放下奏折,也不立刻动笔。
他左右两边,青空规和尉迟破军心有灵犀地对视了一眼,这天下能够让董行书这么纠结的奏折不多。
以前一两年都遇不到一次,但自从那小子进入朝堂,他每一份奏折都让三司纠结不已。
尉迟破军轻声问道,“那小子的奏折?”
董行书嗯了一声,将手中的奏折递给尉迟破军。
尉迟破军接过奏折,看向标题。
《论月相系统的可行性和对神孽的打击之报告》。
自从周铁衣开始推行白话文之后,不管别人怎么做,他现在写的奏折都是往白话文的方向走。
但这个白话文让董行书和尉迟破军怎么读怎么别扭,好像是专门用来嘲笑他们这些过时老古董的。
这小子,写个奏折都还是这么会气人!
尉迟破军摊开奏折,认真读了一遍。
奏折的内容很详实,主要介绍了一种‘月相系统’,这种月相系统可以悬挂在众生梦境之中,通过引导太阴之力,治疗墨石病中的精神问题。
特别是在经历一场残酷的大战之后,底层士兵的精神如果得不到有效疏导,那么杀意和疯狂会一次次积攒,如果这些士兵武道能够突破,以强大的武道尊神镇压自身心神还好,但绝大多数士兵都无法做到这点,那么他们很有可能就会突然爆发疯魔,对周围的一切事物进行无差别攻击。
他惊喜地抬头,“这也能够治疗疯魔病?!”
董行书面无表情,“道理应该是相同的,不过具体的情况需要你见到那个月相系统才能够确定。”
尉迟破军听出了董行书话里的意思,想要让自己去当马前卒,看看那小子搞的月相系统究竟是什么状况。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脸上重新恢复平淡的神色,“他不是在奏折中说没有准备好吗,不急于一时。”
而后他继续看奏折第二部分,这部分主要就是月相系统的一些构想,其中最主要的构想就是上次天京兵冢大战之后,周铁衣对神孽掌握梦境的状况很不满和担忧。
所以月相系统不仅要疏导人的精神,同时还可以限制太虚幻境对普通人梦境的侵蚀,当然在这点上,他说了这只是雏形和构想,他与墨家巨子都还没有到论证这一步。
不过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他觉得应该告诉大夏圣上,同时通过《天京报》告诉天京百姓,以削弱神孽上次兵冢之战造成的淫威影响。
看完了周铁衣整篇奏折,上面没有论述他的‘歪理邪说’,只是就事论事,而且月相系统刊载在《天京报》上,确实有利于大夏彰显国威,削弱神孽兵冢之战的后续影响,甚至能够打击那些太虚幻境中摇摆不定的家伙,让他们趁早弃暗投明。
好事。
除了会让大夏圣上和神道都对周铁衣产生杀意,这篇奏折用利国利民来形容也不为过。
这也是周铁衣奏折一贯的风格。
无论是报纸,诛神司,火车商会还是阴兵巡京,乃至现在的月相系统。
这些奏折换一个人来写,三司肯定会觉得这个人大公无私,秉公为民,乃是天下忠臣。
但是周铁衣来写……
他们在周铁衣身上吃亏太多,所以即使一件好事,他们也看了又看,想要找出其隐藏的含义。
尉迟破军看完了之后,递给青空规,同时喃喃自语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等这月相系统做好了再拿出来不是更好吗?
青空规快速看完,放下奏折思考了一下,说道,“他这是在表达对‘报纸司’的不满,所以故意用这种手段彰显他行事磊落,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说到这里,三司脸上都不约而同露出尴尬之色。
尉迟破军羞恼道,“他肯定另有谋算,说他利国利民我信,说他是君子,我不信!”
奏折重新回到董行书的案前,董行书看向面前的奏折,“那就事论事。”
董行书在奏折上落笔。
“此乃良策,应刊登于报纸,广告天下百姓,打击神孽淫威。”
“附议。”
“附议。”
宣法殿内,掌印大太监读着一份份三司送过来的奏折,忽然他拿起其中一份奏折,念了奏折开始的题目、
袅袅青烟之中,本来静坐的大夏圣上睁开了眸子,看向掌印大太监,看向大太监手中的奏折。
掌印大太监薛明浩一滞。
大夏圣上声音清冷,“继续读。”
等薛明浩读完了整篇奏折,他和大夏圣上都静默了片刻。
“是篇好奏折。”
大夏圣上起身,青天白鹤道袍扇动烟气,缓缓步下台阶,走到薛明浩身边,拿起奏折。
虽然嘴上说是一篇好奏折,但他脸上没有一点喜意。
就像当初天后说梅清臣的奏折是一篇好奏折一样。
而后大夏圣上目光沉凝,看向墨城的方向,久久不语。
这奏折本身的月相系统对于大夏肯定是一件好事,但对于他不一定,他需要考虑墨家巨子这位一品会不会因此有机会成圣。
大夏圣上在想周铁衣和田父是以何种心态写这篇奏折的。
不对。若他是田父,这月相系统肯定能瞒多久瞒多久,最好等到成圣之后再拿出来。
想到这里,连大夏圣上自己都自嘲地笑了笑。
若圣道能够悄无声息就成就,那该多好啊。
这件事无法隐瞒,也无需隐瞒,所以他们拿出来了,他们要让天下人知道他们在做利国利民的事情。
大夏圣上目光沉凝。
这就是最难办的一点。
他收回目光,看向薛明浩,问道,“你觉得田父有机会凭借这个月相系统成圣吗?”
他没有问周铁衣,因为就算月相系统是成圣之基,周铁衣与田父,也应该是田父有机会成圣。
薛明浩口干舌燥,他知道自己主子最关心什么。
不等薛明浩回答,大夏圣上哂笑一声,负手走上台阶,回到云山雾绕的蒲团之上,而后他盘坐下来,轻声念诵道,“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所不为,这圣道哪有那么好成的,准。”
而后他继续说道,“既然是报纸司的事情,那就先送到柯黯然那里,让他看看。”
说罢,他重新闭上眼睛。
周围云雾缭绕,大夏圣上跌落的气息一点点开始重新抬升,他是大夏的主宰,大夏越强,他自然也就越强,他已经过了损的阶段,现在是无为的阶段了,所以他对周铁衣的容忍其实比天下人想象的都要高得多,因为周铁衣越快,他就越快。
报纸司衙门。
正堂内柯黯然接到了宫中的奏折,他打开来看,看完了周铁衣的奏折内容,又看完了三司的批注,最后得到了圣上‘准’的批红,他认真思考整个事情每个人的态度。
最后他看向朱笔用的‘准’字上,想了想,柯黯然将奏折合上,递给了旁边的文吏,“备份,拿给《天京报》主编胡文郎,准许在下次报纸上刊载。”
而后他眺望不远处的玉京山,心中想道。
如今圣上到了建立道统的阶段了。
他自然最希望大夏圣上选择的道统是自己的《天圣民三才感应策》,但圣心叵测,作为大夏的主宰,大夏圣上被审视的目光更多,更密,他需要做的准备也更多。
崇山府。
这里近邻南边的十万大山,被群山环绕,地形较之太行山更为封闭,同时也是赵王的封地。
当年南北五朝乱战,大夏太祖合纵连横,与青帝道统赵国姬姓赵氏订立盟约,扫平南北之乱,一统天下,而后大夏太祖并没有违反盟约,仍然承认赵国宗庙,只不过将赵国封地从北迁南,定在了最靠近十万大山,也最多神孽,巫蛊之乱的崇山府。
这三百年来赵氏一直安分守己,同时作为屏障,多次为大夏抵挡住十万大山的兽潮。
一处宫殿之中,身穿郡主服的赵琴心放下手中从天京传回来的消息,对旁边的侍女说道,“我要休息片刻。”
“是,郡主。”
贴身的侍女躬身离开,守在殿外,防止他人闯入。
赵琴心低声念诵刚刚得到的消息,“月相系统。”
她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靠坐软椅上,合上眸子,状似假寐,而她的心神则通过太虚幻面,进入到了太虚幻境之中。
通过太虚幻面联系了家族给的几人,在一处租赁的坊市房间内,几位同样笼罩在迷雾中的人没有对赵琴心行多余的礼节,而是就事论事,“今天交易中,有大量太虚幻币被抛售出来了。”
赵琴心微微颔首,他们赵氏虽然尊贵,但毕竟远离天京这个权力中心,这些事情知道的也就比普通百姓早一点。
而那些在天京周围的太虚幻面的持有者,知道这些消息并不比他们晚。
“暂停一下。”
几位迷雾中的人点头称是。
相比于下人们在犹豫该不该收取太虚幻币,赵琴心在考虑另外一件事,熊猫知道月相系统的事情?
所以他才笃定太虚幻币的价格会下跌。
不。
赵琴心微微摇头,虽然两件事有联系,但更多的是巧合,因为自己将收购太虚幻币的事情告诉父亲之后,父亲也笃定太虚幻币会在短时间内下跌,然后太虚幻境的高层,也就是神道高层会出手,最终抬升太虚幻币的价格,让他们在中间能够盈利。
而月相系统在这中间是一个变数,其有预兆,那就是墨家巨子道统发生变化,墨城上空出现天色异变,只不过这个变数现在在剧烈影响到自己的布置罢了。
可以试探一下他,赵琴心思考了一下,通过太虚幻面,将一条信息发送给另外一边的周铁衣。
不过一会儿,她就得到了回复。
坊市之中。
赵琴心见到了另外一边,笼罩在迷雾中的周铁衣,她问道,“熊猫阁下,如今天京那边出现巨变,我们的计划是否还如之前一样?”
周铁衣假模假样地叹息一声,“我就是因为这次变化,才来到太虚幻境,就是想要与月琴阁下交流此事的。”
赵琴心微微颔首,月相系统被大夏刊载在《天京报》上,目的就是为了打击神道的气势,而从今天大量太虚幻币的交易来看,这第一步就很成功。
“那我们如何做?”
周铁衣长考了一阵后,“继续。”
“继续?”
赵琴心声音略微上扬了一些。
“是的,继续,虽然月相系统的变化出乎我的预料,不过又在情理之中,面对神道在天京的试探,大夏不做出相应的反击才奇怪,加上墨城的异变,一切其实都有迹可循,只不过我们之前没有看到全局罢了。”
“那太虚幻币的价格……”
周铁衣打断道,“你认为大夏和神道会在这半年,因为月相系统就完全分出胜负?”
赵琴心微微摇头。
周铁衣笑道,“所以神道也会有相应手段要施展,我们只需要在神道施展手段,太虚幻币价格上扬之中将其抛出就行,我们不用在意谁胜谁负,只要两方剧烈冲突,导致太虚幻币的价格上下波动,对我们就是最好的结果,反倒是一潭死水的太虚幻币才不值得我们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