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逐大会结束,距离神域秘境开启不过三日,各门派取得玉简之人便径自赶往四明山。
骤雨初歇,青阳方露,黛月城中月河两岸,廊落细珠,树挂点翠,艳红叠绿,群芳吐蕊,河上浮萍一道,被三两船缓缓拨开。
船边坐了个容色明艳的女子,她背靠船身仰着面,咬了颗手里的糖葫芦,粉颊颤动,梨涡浅露,一双杏目在青阳下微微眯起,看着很是慵懒。
她咽了嘴里的糖葫芦,余光瞥见几道熟悉的身影,便转头对着船舱道:“回来了。”
船舱里响起了脚步声,一青衣女子掀开帘幕躬身走了出来,女子身形纤长,其面容苍白寡淡,更显得那双眸色更加幽深静谧。
自太初门离开,并无掩月门的人出现,六人略一商议便赶往四明山,途中落脚在了黛月城,木玄斛同千云承去了一趟灵阁,留下四人。
林青羽闲来无事便借了船,四人泛舟河上,虽是泛舟也就林青羽一人有此雅兴,余下三人各自寻了地方打坐去了。
很快,楚昭和与司央也自一边走了出来。
船身靠岸,几人跃至岸上,岸边槐柳成荫,疏疏光影落在了他们身上。
千云承道:“今日是祈雨节的最后一日,夜里有灯火庙会,师姐去看看?”
传闻数千年前大旱,有大能修士自神域秘境折了瑞木的一截枝丫埋于此地,那枝丫一入土里转眼间就长成了参天的大树。
修士写了张祈雨符挂于大树上,第二日便下了场大雨,自此城中的百姓们将那瑞木当成了神木年年于春耕时祭拜,这便有了祈雨节。
正值春耕时节,雨水丰沛对俗世里的农耕百姓而言关系着一年的收成,百姓除了去祈求风调雨顺,秋收丰硕,也会在节日最后一夜放天灯来感恩上天。
林青羽起了兴致:“听闻那瑞木是神木,我们也去求个签”
千云承闻言,好奇道:“你要求什么?”
林青羽睨他一眼:“说出来怎能灵验?”
楚昭和道:“祈雨节祈雨,求别的无用。”
林青羽挤出一抹笑来:“师姐,寻个心慰嘛,师兄意下如何?”
木玄斛点头道:“时日还早,去一趟无妨。”
大师兄既已发话,自然无拒绝的道理,楚昭和也未再出言,几人坐了一阵,见天色不早便朝城南走去。
黛月城南,黛月山脚下一排低矮的屋舍环瑞木而建,外设客栈作坊供前来祈雨的百姓歇脚。
夜幕降临,挂在空中的红笼已经亮起,连成一片粲然的灯海。
游人熙攘,处处喧闹,六人进了院子,林青羽拉着苏清绝去取水写签,千云承也跟了上去。
木玄斛转身见两人立在一旁丝毫没要动作的样子,无奈一笑,一手拉起一个:“入乡随俗,既已来了便看一看罢。”
灯火悬于顶,人影匐于地,庙里人太多,林青羽三人取了水和符纸避至角落趴在石台上开始着墨。
木玄斛带人过来,千云承见了将水和符纸递了过去:“来,写了好一同去挂签。”
楚昭和抬手接过,将自己的符纸一并递给了司央:“师弟还小,一张怎够?”
司央正要反驳,木玄斛已经拿过手里的符纸重新递给了她,不容拒绝道:“管够。”
楚昭和看了眼,无奈接过。
司央走至苏清绝身边,将符纸递了过去:“你来写。”
苏清绝正眯着眼着墨,不想被他递来的纸遮了视线,手下一顿,符纸上落了一滴墨色,她拿起符纸瞧了瞧:“师兄可是成心的?”
司央见纸上只写了个四四方方的“安”字,不过最后一笔却是转了弯。
字见端正,横平竖直,却不藏任何锋芒。
“你这字与你这人相差甚远。”
苏清绝看了眼,她的字只能算堪堪入目,他如是说,可是觉得自己连这字都不如?这人还真是一逮到空就刺人,她心下碎了一声,辩驳道:“我怎觉着不差。”
司央也未想她会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晃了晃手中的符纸:“赔你。”
“不用你赔,弯了也是安,师兄自个来吧”苏清绝算是看出他的用意来了,不想写便不想写,刺她做甚?于是避开他,吹了一吹符纸上的墨迹。
司央瞥她一眼,转身提笔着墨,未过片刻,复又转了回来:“一并挂了。”
都是要挂的,顺手无妨,苏清绝接过,符纸并未相扣,纸上笔走龙蛇,是一个颇具气势的“乐”字。
人生在世,不就图一安乐?不过符纸并不小,这不多写几个字倒是可惜了。
苏清绝接过,扇了扇风,待墨迹干了分别装进去两只福袋里。
司央见她煞有介事的绑了个死结,挑眉道:“你信这些?”
苏清绝摇了摇头:“世人多心,不过一方慰藉罢了。”
“清绝”林青羽拎着一圈红绳过来,见她手里正拿着两个福袋,道:“走,一并挂了。”
苏清绝一面走一面将福袋挂进那圈红绳上:“不若再寻上几根绳?”
林青羽笑道:“一圈红绳,六只福袋,如此扎眼,若真有神主一准儿先看到。”
神已消逝万年,林青羽一向肆意飒然,竟会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师姐信这些?”
林青羽拉着她避开行人:“这世间若不去信一些什么,定是无趣呐。”
话音有几分感慨,苏清绝神色一动,正要出言,却见她目露狡黠:“来看看都许了什么。”
“……”
“师姐,此举不妥”
林青羽朝她眨眨眼:“你知我知”
苏清绝想了想点头道好。
两人来了树下,树上已经挂满了福袋,林青羽将福袋在眼前晃了晃,看了片刻,忽又变了主意:“算了,也无甚可看的。”
话毕,红绳脱手,只见福袋穿过绳海隐匿在了挨挨挤挤的枝叶之中让人无从找起。
两人折返时,千云承便问道:“小师妹,师姐可有偷看?”
这青砚门下还得是四师兄知晓三师姐所思所行啊,苏清绝一面想一面摇头。
千云承惊讶了:“倒不似师姐所为。”
林青羽看他一眼:“师兄师姐在此,你放肆一个给我瞧瞧。”
千云承眉目一弯,推过她道:“方才不是要放天灯,师姐也顺道给我一个。”
林青羽被推着边走边道:“你当我是钱袋子?”
“要不了几个铜板。”
两人身影渐远,几人相视一眼,只得跟上前去。
夜空朗朗,明镜高悬,天幕上已有数盏天灯升起,汇聚成一条通往天上的灯河,那点点灯河映在幽静的湖面上,似满载了一池的星辰。
苏清绝也点了灯,看着它缓缓升上空,成为漫天的灯河里平平无奇的一盏,同周遭的天灯一起飘然远去,其光影虽是暗淡,却犹自亮着。
司央站在一旁,见她一直梗着脖颈出神,忽而出声道:“你在想师兄?”
这突然的一问顿时让苏清绝心口慢了半拍:“你怎知晓?”
司央道:“将入神域秘境,此行必会遇上,你不该想一想此事?”
苏清绝心下一松,突然被说中心思,她还以为是生死结的缘故能让他知晓自己所想,好在是推测得来。
“我与思无邪的恩怨与他无关,不会为难他。”
司央见她无甚异样,奇怪道:“师兄护下思无邪,你不生气?”
苏清绝有些无奈:“我非圣人,怎会不气不怨?说到底不过立场不同。”
“不报了?”
苏清绝有些惊讶:“师兄认为我是以德报怨之人?”
她自然不是,但那人是金郁琉,司央道:“你非倾心师兄?”
苏清绝更惊讶了:“你怎知晓?”
司央见她未否认,忽然上前,苏清绝顿时一惊,退后一步:“你欲做甚?”
司央双臂环抱,一扫她道:“你对他不设防,待他与旁人不同,谁人看不出来?”
地宫一行,海岛一事,这二人之间无意流出的关切与在意,旁人看在眼里,他虽不是第一个察觉,但自师兄师姐一说,也觉如是。
心意一事,既为真,便无遮掩的必要,苏清绝思索片刻,只道:“倾心归倾心,与报仇无关。”
司央却道:“你若执意报仇,他若执意相护,你要如何?”
此事苏清绝早已想过,淡淡一笑,道:“不如何,他护得了思无邪一时护得了一世?便是杀不了,也得让她付出一些代价不是。”
司央见她已有打算,便道:“若真如此,我劝你趁早死心,别自讨没趣。”
金郁琉与思无邪的渊源至深,这话虽是不中听,却有劝告之意,苏清绝一笑道:“谢师兄提醒。”
司央却浇下一盆冷水:“不是为你,是为师兄。”
苏清绝自然知晓金郁琉与他的关系甚好,但此人似乎总有让缓和的气氛冷却下来的能力。
“师兄低看我了,我自有自知之明。”
司央看她一眼,别了话头:“她为何不再出现?”
苏清绝如实道:“地宫里,我与她早已不分彼此,你若道我为谁,我乃苏清绝。”
一个明烈似火,一个沉静如水,合神之后的她似乎多了一些生气,也让人顺眼了些许,这便是两识相合的缘故?
司央抬头,看向灯河。
见他不欲交谈,苏清绝也未再出言,若非师兄师姐有事,两个不对盘的人怎会一道?
至于为何让两人落单,几人当然也有自己的用意,毕竟同门和睦也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