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朋友的信任和合作的诚意,虞瑾将那日在大牢所见告诉了华璎。华璎心中大为震惊,这确实有些奇怪。原本以为那大牢最离谱不过是另外一个秦狱,想不到真相竟是如此。这天帝和伏夷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虞瑾问。无论是关于素楝,还是搞清楚天帝父子的密谋,虞瑾都需要华璎的协助。
“那是自然,从前你帮了我,义不容辞。”华璎想起饕餮山虞瑾的义气相助,不假思索的答道,但是话一出口,好像又有些不对。
“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即使你不帮我我也会帮你。”华璎开始解释,而后才发现自己似乎过于在乎虞瑾了,但是他确实不想失去这唯一的一个朋友。华璎此番前来,完全是因为素楝。只是他知道,如果这个世界不好,一个人也不能独善其身。华璎看着那后院,是厨房的方向,原本柳千辞会在那里准备午饭。
“刘阿婆,她……”华璎先开口。这辈子他已经习惯离别,虽然和柳千辞相处不过短短几天,但是她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虽然华璎嘴上不说,却是从心底感激的。
“她应该是不在了。贺儇王殿下今早才让人传信,他说天帝已经得知素问仙人跳进了灵气池。”虞瑾若有所思的说,“看来,他们确实以为素问阿婆已经死了。”
“你说,刘阿婆为何会这么做?”华璎突然发问,他有些不明白,是什么人可以为另外一个人放弃生命。对他华璎来说,生命虽然不长,但是他也没想过要放弃,或者说为了别人放弃。
“可能是没有希望了吧。”虞瑾道,“对了,如今我们要再进去天牢就难了,但是我们或许可以从伏夷和天帝之间入手。”
“哦,怎么入手?”华璎问道。
“似乎他们二人之间并非表面上的绝对信任。”虞瑾道,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帕子上似乎沾有污渍。
“这是什么?”华璎问,心想莫不是这老兄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怎么随身变揣着一块脏兮兮的帕子。
“今早我收到的,这是一种慢性毒药,无色无味,但是长久服食会使人心神不宁,头痛难安,再严重就是神情恍惚,心悸发寒,最终食不能寝、夜不能寐,神衰力竭而死。”虞瑾说着这话,想到这下毒和服毒之人的身份,心中甚是感慨。
是什么让父子不像父子,君臣不像君臣?
“唉,”华璎忍不住叹气。从虞瑾的话里,他也能听出这下毒服毒之人是谁。下毒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但是父子之间确实少见。可是细心一想,自己家又何尝不是呢?帝王的父子之间,多多少少会掺杂着那点不纯。
“你需要我做什么?”华璎颇为爽快,没等虞瑾开口便道。
“我要你离开这里,带素楝走。”虞瑾这些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以他得到的情报来看,这天庭确实在策划着一场阴谋,人间、妖界、魔界,甚至还想通过素问仙人将西华山乃至南海牵扯进来。如果这是一场祸事,那必然是一场一着不慎万世倾覆的阴谋。天下之大,或许会有一片安宁之处,但是绝不是这里。况且,如果让他们知道花素问还活着,即使是为了灭口,也必然不会放过。
虞瑾想到这里,不禁叹气。
原本虞瑾来到天庭,多多少少有逃避和素楝感情的原因。只是事到如今,真相大白,他已不能置身事外、潇洒脱身了。阴崖的荒月族族灭之痛还历历在目,他实在无法抛却身上的责任使无辜之人重蹈覆辙。如果这只是一场争权夺利的游戏,那再好不过。但要是一场颠覆六界的阴谋,若他临阵脱逃,有负所托,则难辞其咎——尤其他身负仙蚩之力,又背负氓山之名。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走投无路街上流浪的小乞丐,也不是那个自由行走只是救人的氓山神医了。
为今之计,虞瑾能放心将素楝交与的,只有华璎了。他当然知道这样做很危险,或许就是一手将素楝推进了他人的怀抱。同样是男人,虞瑾怎么会看不出来,华璎对素楝的一往情深。从灵岛开始,只要素楝在,华璎的眼神就没有离开过。那时候或许还是当做妹妹看的吧,或者说,到现在为止那克制着的感情,也是因为有“妹妹”这个枷锁。虞瑾知道,一旦华璎了解真相,那感情便如江河入海,是再也掩藏不住的了。
可是虞瑾没想到的是,华璎早就知道了。
“素楝同意吗?”华璎记得,曾经在灵岛和饕餮山,自己也将素楝托付于虞瑾。但是虞瑾抛下了素楝,为了他的大义回到了饕餮山,而素楝也因此身受重伤,不得不留在皋深山。这一路以来,特别是今次营救素问阿婆一事,素楝的大胆和机智让他不得不重新思考,素楝或许并不喜欢被人“托付”。
而虞瑾的心思,华璎也是知道的。只是他们这两个所谓的青睐者,到底给素楝带来了什么?若是虞瑾对素楝一心一意,他也就算了,在最后的日子里,能看到素楝幸福,也算了却心愿。只是此番来到天庭,却发现二人并非情深意笃,虽能看出来确实有情,但也能看出来二人之间的疏离。更何况,虞瑾如今,竟然和天界的公主不清不楚。所以当华璎听到虞瑾要拜托他照顾素楝的事情,便不由得替素楝感到不值,心里十分气愤。
他怎能不知素楝的心思。
“素楝知道你把她托付给我吗?或者,你保证以后不会后悔吗?我自会护她周全,哪里要你来托付?你又是她什么人?”华璎一口气问出了好几个问题,颇有些火药味在里面。
虞瑾一时语塞,“我是她什么人?”
他无法开口,他对于素楝的疏远,是因为身世之谜。如今看来,那确实是个可笑的理由。华璎同样以为素楝是自己的妹妹,却从未疏远过素楝,从未伤过她的心。
于是到最后,虞瑾也没能回答华璎的问题,只能苦笑。
“不要你说,我也会带他们走。无论去哪里,总之不是这里。”华璎其实很想说,在这里素楝每日看到虞瑾与昭月出双入对,该有多么痛苦,他还是忍住了。他想,时间终究会证明一切,也会消磨一切。或许虞瑾有他的苦衷,但是他一向不相信苦衷。他只相信,若是真的相爱,那必然不顾一切,没有什么可以阻拦。
他华璎和虞瑾不一样,既然爱,那就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给予。
就在这时,华璎有些顿悟,为何柳千辞会以身赴死,或许她的心中也藏着这样一种不顾一切的爱意吧。
虞瑾知道,这时不宜再跟华璎讨论关于素楝的事情。但是他们已经在尽快让素楝远离是非之地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
虞瑾转过头看了看华璎,突然有些羡慕了。
华璎似乎对于除了素楝以外的事情和利害关系一概不关心。眼前的这个人和自己不一样,他不相信君子一诺,也不相信正义和邪恶,不相信一切自己或者别人强加给他的枷锁,他做事只由本心。
他爱素楝,所以一切以素楝为中心。多么自由!
所以到底是做仙好,还是做妖好?虞瑾似乎得出了和别人不一样的答案。
虞瑾和华璎分别后回来,一进自己的院子,便看到了坐等的尤秦。
尤秦一派风尘仆仆,似乎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来找自己了。一看到自己,就迫不及待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红色小药瓶。
“快,快吃这个,这几天我不在没犯病吧。”尤秦忙不迭的从那小瓶里倒出来药,递给虞瑾。虞瑾没有接,他硬是塞到虞瑾手中,又去给他倒水。
倒真的像是一个慈爱的父亲了。
尤秦将水递到虞瑾的手边,不住的催促着。
然而虞瑾却不为所动。至少,在素楝解毒之前,他不可能自己先吃红色。看尤秦现在着急的样子,那药必然是没有问题的。
想到这里,虞瑾的心中突然有些雀跃,他终于有一个合适的借口去找素楝了。自在天牢里知道素楝并非花家人之后,他就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想要去找素楝。但是他却发现自己和素楝之间,竟然不再是没有借口就能随时见面的关系。
虞瑾也是这时候,才体会到他突然的冷漠和远离,对素楝造成的伤害。素楝是否也想问问自己,为何这么对待她?但是她的骄傲不允许,虞瑾知道。
虞瑾不想再跟尤秦纠缠,就想他快点离去。但是尤秦却没有那么好打发,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虞瑾的打算,于是又从怀里掏出来一个蓝色小药瓶。
“喏,这瓶解药你给那个丫头送去吧。”尤秦的语气里听不出悲喜。
虞瑾并未伸手去接,他知道尤秦一向不喜欢素楝。
“我承认不喜欢她,但是这毒是双方的,只有解了毒,你们才能真的没关系。”尤秦说完,虞瑾并未回答。尤秦想着心有不甘,一把抓住那蓝色小瓶,“我去吧,我亲自给她,她现在在哪?”
虞瑾不动声色将那药瓶拿回来,“我自己去。”他看着这两个小瓶,不自觉地问了一句,“这两个瓶子有什么不同吗?”
“并无不同。”尤秦回答的很干脆。虞瑾想起刚刚尤秦说的话,确实,只有两个人都解毒,他们之间才能撇清关系,这一点正是尤秦想要达到的目的,估计他不会在这药上面做文章。于是虞瑾就出门去找素楝了。
此刻伏夷还在天罡城没出来,据昭月说,天帝留他再待一阵子,估计今天不会回来。现在去找素楝,再合适不过了。
而华璎,比虞瑾先到一步。
虞瑾走后,华璎在院子里回味虞瑾的话,心中不是滋味。但是他向来乐观,生命苦短,既然喜欢,那就要珍惜能够在一起的时间。于是他不假思索,从家里顺走了几瓶好酒,又派人问王府要了不少好吃好玩儿的,打包好蹿墙就去了清凉殿。
当然是素楝开的门,看到华璎笑的灿烂,倒是不好拒绝。华璎将那好酒送给阿彩,阿彩开心极了。又把那包袱打开,让炽姜自己选。炽姜看中了白玉做的五子棋,华璎便主动陪他下棋。即便炽姜是个心思深重的小大人,也逃脱不了一心要讨好他的偷心高手华璎,不一会儿,炽姜已经一口一个璎哥哥的叫了。
不得不承认,“璎哥哥”听起来还真是不错。
素问仙人坐在檐下,她身体虚弱,即使是夏日也盖着毛毯。阿彩细心,用小火炉在一旁温着茶汤,素问仙人随时可取。素楝则搬着小凳子,依偎在素问身边,不住的跟她说话,就像小时候那样,好奇得很,一点小事都要问到底。
素问仙人希望时间就停在此刻,希望素楝就是她的亲生孙女,又或者,希望她自己没有棒打鸳鸯,她最贴心乖巧的信云也还在身边……
远远地,虞瑾看着这院子里的祥和画面,感到自己进去有多么突兀,只是这手中的药,务必要给到素楝。
又或者,吃不吃解药,对素楝来说,并无多大关系。
虞瑾想到这里,不免心痛。
“你来找楝楝?”阿彩准备去杂役所厨房取点东西,如今人多了,却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取东西,以免被发现,只能断断续续以炽姜的名义,一样的取一点,说起来是炽姜嘴馋。刚一出门,便碰到了正要进来虞神医。
这个人,她在王府见过。阿彩一直以为,这是素楝的心上人。可是,看着院子里的华璎,她一时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她要站在哪一边。
当然,必定是素楝喜欢谁,她就站谁。
“劳烦姑娘叫一声楝楝。”虞瑾决定不进去。
阿彩转身又进去了院子,叫了一声素楝。素楝不知阿彩找自己何事,便跟着出来了。才一出来,便看到虞瑾,他站在那柿子树下,看着自己。
阿彩见到素楝脸色一变,便立刻逃了,她还有正事要办,这件事也不能怪她,一溜烟儿阿彩就没了影儿。只剩下这两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先开口。
“楝楝,把这个吃了吧。”虞瑾递给素楝一个红色药瓶:既然没什么不同,以防万一,他将两个小瓶对调了。
素楝并未伸手。“这是治你心疾的药。”虞瑾直直地盯着素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