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瑾笑笑,并未说话。他觉得华璎似乎变了,初见之时,再见之时,他都是那样骄傲的人,有抱负,豪气干云。可如今这般,似有颓丧之意……
虞瑾起身,再次抓住华璎的手腕,一股强大的灵力源源不断的注入他体内,抚平了华璎翻江倒海的心。
华璎心中不知悲喜。
这样的人,要是能真正永远做自己的大哥就好了。在他身边,自己心安。可是在他身边,就要看到楝楝,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日日相见,怕是红荷曲毒不死他,相思病要害死他。
唉,真是多情心多病身,华璎觉得自己实在矫情的很,如今大敌当前,他还是走吧。帮不上忙,至少不要添乱。
况且他已经想好了去处,据说灵岛覆灭,却又有了一座小岛叫“归岛”。想来比起灵岛并不差,将那里作为生命的归宿,怕是再好不过了。
华璎抽回手,朝着虞瑾摆摆手,“可以了,你也知道,我死不了。”
虞瑾没说话,华璎的每个“死”字都在诉说着他对“生”的渴望,这让身为医者而又无力回天的他感到心痛。
“不要口无遮拦。”虞瑾道。
华璎能说会道,此刻却并未反驳,因为他知道,虞瑾这样不服命运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是不容易的。他对自己的关心呼之欲出。
或许,这样便够了。
“华琮也在这里,和曹秉玉不知商量什么事情,我总觉得不对劲,会不会跟天上之事有关。”华璎说到这里,看了看天色,“我也就跟你到这里了,今日也算好好告别,我该走了。你和素楝多加小心,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好,你多保重。若是可以,还是回妖界吧。”虞瑾轻声道。他想若是华璎回到妖界,至少可以保命。
“这你就别管我了。”华璎苦笑,妖界从来不是他的家,即便他再渴望,“我们就此别过,不要告诉楝楝我们见过。”
那一日,在素楝窗前,华璎已经发誓,从此放素楝自由,不再让她因为自己感到一丝为难和愧疚,他要说到做到。
虞瑾没说话。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知道要不要告诉素楝。
因为虞瑾知道,在素楝的心中,有一个位置是属于眼前之人的。他尊重并且理解她,人的一颗心除了要装进去爱情,亲情友情人情都应该有各自的位置。
华璎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远处,他没有回头,他害怕自己后悔。或许虞瑾再出言挽留,他就真的留下了。
走是一个人的伤痛,留却是三个人的伤痛。那不如他这个残破之躯做点牺牲吧。
想到这里,华璎又觉得好像没有那么糟。他看看天,已是黎明,地平线上已经有了迷蒙的白色。而周围的风景如此美好,他心想,自己也一定要找这样的一个地方,美美的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这世上多烦忧,唯有一去解千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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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瑾告别华璎,心中沉痛。却如今责任重大,人留不住,却也劝不了。他有些沮丧,回到青荷院,却发现门前婷婷站着一人,正朝她笑着,不是素楝是谁?
于是虞瑾收起心事,以防素楝看出端倪。只是素楝此时沉浸在说服慕云实的喜悦之中,丝毫没有察觉到虞瑾内心的无奈和沉重。
“瑾哥哥,慕姐姐答应见你了!”素楝的声音里充满了欣喜和骄傲。
虞瑾心中咯噔一下,这慕云实趁自己不在,来这青荷院了?他这才发现,素楝的衣衫底部似乎沾染了沙子。
这慕云实,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而听素楝这话的意思,是已经知道那人就是魔王慕云实?虞瑾心中思绪颇多,却并未显露在脸上,他不忍心给素楝泼冷水。
于是他带着惯常的和煦的笑走近素楝,伸出手替她拢了拢凌乱的头发,又低头看她的裙角——确实出去了。
“你怎么一个人跑出去了?”虞瑾只担心素楝的安全。
“不要担心,我也是可以保护自己的,我跟着慕姐姐出去的,她带我去了黑海和沙漠。”素楝如实相告。
黑海,虞瑾心中想到了一个地方,那是连师傅都讳莫如深的地方。他走南闯北多年,师傅从来都是放任不管,却一再嘱咐他,不要踏足黑海,“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师傅如是说。
若是连他都这样说,那便是真的很可怕。
或许连虞瑾都没意识到此刻他的脸色十分严肃甚至称得上可怕。素楝见状,知道是担心自己,于是拉起虞瑾的手,“你放心,我没事。”
虞瑾后怕,他一把扯过素楝,紧紧得抱住了她,直到素楝喘不过气来。
虞瑾也说不清楚,他在害怕什么。或许是慕云实带她去黑海,又或许是华璎那沉重却无私的爱……
不知过了多久,素楝感觉到他情绪缓过来,这才慢慢推开他。却也没有彻底放手,双手从她身上拿下来,捧着他的脸,看着他傻乎乎的笑,“哎哟,大神医,你这是出门撞了邪吗?”
虞瑾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真真切切存在的素楝,晨光中的她如春日里一朵灿烂的花,正灿烂的朝他绽放。他忍不住,低下头,吻住了那一抹柔软……
仿佛只有将她揉进身体里,才能得到一种永远也不会失去的安全感。
此刻,虞瑾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心神不宁——因为那一种深刻的危机感。
慕云实站在不远处,看着这画儿似的柔情蜜意,表情耐人寻味。常笙跟在她身后,只盯着大小姐,似乎是怕他的大小姐随时随地会变成一只鸟儿飞走了。映彩和映照则分列慕云实左右,表情完全不一样。映彩一脸笑容,仿佛被那英俊男子拥进怀中的不是素楝而是她;而映照则是一脸不屑,心想这光天化日之下,真是不成体统。
不过,映照却想到了另外一人。昨夜的那位俊俏公子,可比眼前这位更加俊美,他请求自己允许他采一些琴华殿旁的合欢花,并且临走时还送了自己一支……不过,还是不及王上的万分之一。
四人一行等了一会儿,映照实在忍不住,轻咳了一声。素楝听到声音,一回头,原来自己被“观赏”了。她的脸一下子羞得通红,却也强自镇定,迅速与虞瑾分开,整理好衣衫和头发,朝慕云实走去。
慕云实看看虞瑾,他一脸坦然,跟在素楝身后,一点儿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倒是看不出来,此人脸皮还挺厚,慕云实在心中腹诽——仿佛是自己的妹子被人轻薄了一般。
昨夜青荷院和黑海一叙,慕云实着实喜欢素楝这丫头,于是看虞瑾的眼神,也变成了审视。
虞瑾面对慕云实郑重行礼,“见过王上。”这是对于异族王上最基本的尊重。
慕云实却并不着急答话,只略过虞瑾,朝青荷院门口而去,径直走了进去。素楝被抓了包,此刻像个做错事被发现的小孩,不敢大声,只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毕竟是咱有求于别人,素楝心想。
她见慕云实朝荷花凉亭而去,赶忙上去招呼,又亲自从房间里沏了茶端过来——慕姐姐爱喝茶。
慕云实却并不理她,只盯着那凉亭匾额处看。还是映彩眼神好,“合欢花?”她一跃而起,将那“青荷院”匾额上的一丛树枝拿了下来。
整个幻花岛,只有琴华殿旁种了合欢树。这分明是有人从琴华殿摘来的!
慕云实盯着虞瑾看,“你去找过我了?”
虞瑾只得点点头。他没摘过这花枝,却是见过的——在华璎手里。他从琴华殿出来,便一直拿着这花枝,原来是放在了这里。虞瑾想着,朝素楝看去。素楝被他看得懵,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情。
“这小子!”虞瑾心道,华璎这小子又在骗他,分别之后定然是又返回了,还先自己一步进了青荷院,将这合欢花放在了凉亭之上。
那他定然看见了……
虞瑾想到这里,伸手向映彩讨要那花儿。映彩倒也大度,便给了他。
虞瑾致谢,转而又对慕云实道,“是的,我去琴华殿拜访,王上却不在,见这花儿开的好看又别致,便想摘来送给楝楝。”
说完便将那花束递给素楝。
素楝却有些纳闷,明明自己是在门口遇见虞瑾的,却也没见到这些花儿?
素楝并未深想,一切进展顺利,她心情愉悦,开心地接过了花束。
粉红的花儿呈伞状,毛茸茸的,上面还有些早晨的露珠儿,夹在碧绿的树叶儿中,显得十分温柔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摸一摸。
慕云实见状,便也不再追问,便在凉亭的凳子上坐下,端起茶杯,享受这早晨的沁人肺腑的一点温暖。
而映照却纳闷,明明采花的是另外一位公子啊。
素楝不知从哪里捣鼓出一个宽口花瓶,将那簇合欢花放了进去。她并未对这些花儿进行修剪,高高低低的树枝,大大小小的粉红绒团子,青绿的树叶,就这样随意插在烟青灰色的粗粝花瓶,自由一番野趣。
素楝举起花瓶,对着虞瑾和慕云实笑着,半面笑颜隐藏在花枝之中,“虞大哥,慕姐姐,看!”她得意的摇了摇那花瓶。
虞瑾和慕云实不约而同对素楝笑了笑,示意她也坐下。
在一旁的映彩不由得看呆了,真真是人比花娇!
三人围坐在凉亭里的小桌上,却并不拥挤,反而因为隔得近,略显热闹和亲切。早晨的太阳升起来了,映照荷花别样红。素楝斟茶,映照和映彩不久呈上了早饭,一行人便安静又热闹的吃了饭。
饭后,映彩体贴的询问,是否将王上珍爱的茶具拿出来——这是从前王上在此居住时的惯例。
慕云实摆了摆手。
素楝和虞瑾都知道,慕云实终于要开始谈正事了。
“原本凌波来信,说你要见我,你出自氓山?”慕云实开门见山。
“是的,在下虞瑾,师出氓山,跟随师傅和师祖行医。”虞瑾如实答道。
“既是出自清白人家,又为何和天帝那老儿沾上关系。”慕云实说话确实直接。素楝心想,这不就是明着说天帝不清白吗?
“其中缘由曲折,阴差阳错,又或者是命运使然。不论如何,虞某已经在此了,带着十分的诚意。想必凌将军也将来意告知,希望王上能考虑跟我们合作。”虞瑾道,他没想到,慕云实已经将自己身份调查的一清二楚。
慕云实看着虞瑾并未说话。凌波只告诉她有人想保梧州,这是她乐意见到的结果,于是答应见见,并且主动约了冥界的摩保。梧州是她心头的一块石头,看着仙界那帮人自导自演,她实在是愤怒。可是碍于两界互不干涉的宗旨,加上曹秉玉的极力反对,她忍住按兵不动。可是这些年,梧州遭受移尸之祸,天灾之苦,她时时刻刻不忧虑。
梧州这个地方,装载着她年少时候最开心最惬意的记忆,也存留着寻找到小黎最后的希望,还是她志在必得的魔界求生地,于公于私,她都不能放任天界那帮混蛋糟蹋。对于梧州这些年来的灾祸,慕云实一直有一个疑问。天界独独跟梧州过不去,会不会是跟西华山有关呢?
此刻,该不该相信面前此人。观此人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真的是可以力挽狂澜之人吗?
“合作?合作拿下梧州吗?”慕云实笑了,笑容中略带轻蔑,“就凭你,氓山弟子?或许氓山在这六界确实有名望,但是你要知道,抢地盘这件事,跟讲道理不一样,是要凭实力的。”
素楝想说话,虞瑾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为何一定要抢?”虞瑾依旧微笑,似乎并未因为慕云实对他的质疑而愤怒。他起身,看向那远处,“这六界分布本就不均,不均还不算,天帝作为六界之主,却也没担负起帮扶弱小困苦的责任。我们要做到只是拨乱反正,并不需要‘抢’。”他说完,回头看慕云实。
慕云实看向素楝,她记得素楝的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眼前二人似乎在为了一个目标而努力,连想法也是一致的。
“那阁下有什么好主意?”慕云实突然就有兴趣听一听了。